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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沉默地踏上旅馆门前最后几级台阶。我替她推开门,望着她,脸上带着还没压下去的痛苦又窘迫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仍然深深影响着我。“所以,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我说,“证明我天生就是这么一个尖锐刻薄的傻瓜,一直都是。”

“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成长故事。”她似乎并不在意我这个故事。

我们从前台走过。值夜班的男店员抬头望了望我们,就这么几个小时,他的胡子看上去比我第一次见他时更长了。走到楼梯处,蕾切尔停下脚步,用男店员听不到的低语叫我别跟着上楼。

“我觉得我们应该各回各的房间。”

“我可以陪你上楼。”

“不必,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她回头望了望前台。男店员已经垂下头,读着一张小报。蕾切尔朝我转过身,无声地吻了吻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轻道了声晚安。我注视着她走上楼。

我知道我肯定无法入睡,脑子里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刚刚和一个美丽的女子做了爱,约了会,整晚跟她沐浴在爱河中。我其实不太确定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但接纳肯定是其中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从蕾切尔身上感受到的,也是在我生命中极少碰到的。这感觉叫我兴奋得几乎战栗,同时又让我患得患失,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我走出旅馆大门,想抽根烟,内心的忧虑却越来越强烈,它蔓延到大脑里,跟其他心事又搅和到一起,最终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露天看台上的那件事情,尽管过去这么多年了,仍然如幽灵一般缠绕着我,不停地唤起我当时的窘迫和揪心。我不得不惊叹人类记忆的强大控制力,多年之后,某些记忆的片段仍旧如此真切地跃然眼前。我没有给蕾切尔讲完那个高中女生的全部故事,我没有告诉她故事的结局,那个高中女生就是赖莉,她后来约会并最终嫁给的人就是我的哥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隐瞒这部分。

我的烟抽完了,于是我折回前台,问那个店员可以去哪里买到烟。他告诉我得回猫与小提琴酒吧。我看到柜台后他那沓小报旁就放着一包开了封的骆驼牌香烟,但他没有主动给,我也就没开口向他要。

一个人走在日落大道上时,我继续想着蕾切尔,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我们做爱时的一些细节上。我们已经有了三次鱼水之欢,每一次我们在床上的时候,她都完全交付了自己,但要我说来,她明显把自己定位为被动角色,把主导权交给了我,她无意在床上控制我。在我们第二次、第三次做爱时,我一直期待着她的细微改变,甚至故意在做选择时稍许迟疑,好让她占据主动,但是她从来没有主动过。就连我们交融的神圣时刻,主动的人也是我。三次了。之前跟我交往过的所有女人,没有一个在第三次做爱时还这样矜持。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的,至少不会给我带来困扰,可我仍然有些好奇,因为她躺下以后是如此被动,与她站起来时雷厉风行的举止大相径庭。当我们走下床后,她是明显占据主导地位的,或者说努力去占据主导地位。我相信正是这种微妙的矛盾感让我对她如此着迷。

我停下来,向左回头观察交通情况,准备过马路去对面的酒吧,视野边缘忽然捕捉到远处的动静。我直盯着那个地方,似乎有一个人影缩进了某家关上的店铺外的门洞阴影里。一阵战栗飞快窜过全身,但我没有动,死死盯着那个地方观察了几秒。那处门洞大约距我二十码。我很肯定刚才那儿有个人,可能现在还在那儿,就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可能也在黑暗处观察着我。

我快速而坚决地向那个门洞迈出四大步,然后猛然停住。我是在吓唬他,要是被吓着了,他没准撒腿就跑了,但没有人从门洞里跑出来,我只吓到了自己,这会儿我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我知道他也许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寻找过夜地方的流浪汉。我知道如果要解释,可以有上百个理由解释我刚刚看到的人影。尽管这样,我还是被吓得要死。也许只是一个过路的人,但也许,就是那个诗人。一瞬间,无数种可能性从我脑海里冒出来,占据了整个大脑。我上过电视。诗人看了电视。诗人已经选定了下一个目标。这个黑魆魆的门洞横亘在我和威尔科克斯旅馆之间。我回不去了。我迅速转身,飞快地穿过大街,向街对面的酒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