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4/11页)
她顿时面红耳赤,随之避开了目光,接着又缓慢而谨慎地四下环顾,显然是想知道我这个轻率的举动是否被人发现。然后她又把身子侧向坐在她旁边那位先生。
这时我为自己不体面的举止感到了羞愧,并以为事情马上就会暴露,随之我脑子里闪过明天挨枪子儿的幻象,这令我深感不安。但我马上就如释重负,因为我看见那位女士并没有说话,而只是把一份演出海报递给了那位先生。不过紧随其后发生的事也许能使读者对我心灵的极度惊讶、深深诧异和茫然迷惑形成某种模糊的概念,因为转眼之间,当她再一次偷偷地左顾右盼之后,她允许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完全而持续地迎住了我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珍珠般光洁的牙齿,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也不暧昧地朝我点了两下头。
我当然没必要详述我当时那种喜出望外、心醉神迷和销魂荡魄。如果真有男人快活得发疯,那男人就是当时的我。我恋爱了。那是我的初恋,我觉得是那么回事。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爱,一种难以形容的爱。那是“一见钟情”。它被感知并得到了一见倾心的回报。
是的,回报。我怎么能又干吗要对此有片刻的怀疑?对一位如此美丽、如此富有、如此有才艺、如此有教养、社会地位如此高贵,在各方面都像我所感觉的那样完全可尊可敬的女士的这番举动,对拉朗德夫人的这番举动,我难道还可能做出什么别的解释?是的,她爱上了我,她以一种同我一样盲目、一样坚决、一样偶然、一样放任、一样无限的热情回报了我的爱之热情!
可这些美妙的想象和思绪此时被大幕的垂落所打断。观众起身,随之就是通常的喧嚣。我匆匆离开塔尔博特,竭尽全力想挤到拉朗德夫人身边。由于人多我未能如愿以偿,最后我放弃了追踪而踏上回家的路。我极力宽慰自己因未能摸到她的裙边而引起的失望,因为我想到了塔尔博特将把我介绍给她,正式引见,就在明天。
这个明天终于来临。也就是说在一个沉闷难熬的长夜之后,新的一天终于开始;可到一点钟之前的几个小时就像是蜗牛爬行,单调沉闷,漫漫无期。但常言道,伊斯坦布尔也终将有其末日,因而这漫长的等待也总有尽头。时钟终于响了。当其余音平息之时,我已经步入B旅馆找塔尔博特。
“出去了。”塔尔博特的仆人说。
“出去了!”我偏偏倒倒向后退了几步,“请听我说,我的伙计,这种事完全不可能而且绝对不可能;塔尔博特先生不会出去。你说他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先生。只是塔尔博特先生不在旅馆。就这么回事。他乘马车去S了,吃过早饭就走了,还留下话说他一个星期内都不会在城里。”
我又惊又怒呆呆地站在那里。我还想问话可舌头不听使唤。最后我绷着一张气得发青的脸转身离去,心中早把所有的塔尔博特统统打入了厄瑞波斯统辖的永恒的黑暗。显而易见,我那位细心的音乐迷朋友早把与我的约会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早在与我约定之时就将其忘在了脑后。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认真履行诺言的人。实在没有办法。于是我尽可能地平息了胸中的怒气,郁郁不乐地徘徊于街头,枉费心机地向我所碰到的每一位熟人问起拉朗德夫人。我发现人人都听说过她,许多人还见过她,但她来这座城市只有几个星期,所以很少有人宣称与她相识。认识她的几个人与她也几乎只是一面之交,均不能或不愿冒昧在大白天为我正式引见。当我正灰心丧气地站在街边与三个朋友谈论那个撩拨我心扉的话题之时,碰巧谈论的对象正好从那条街经过。
“千真万确,她就在那儿!”第一个朋友高声嚷。
“绝代美人,举世无双!”第二个朋友大声说。
“真是天使下凡!”第三个朋友赞叹道。
我抬眼一望,但见在一辆顺着大街缓缓向我们驶近的敞篷马车上,正坐着我在剧院里见到的那个勾魂摄魄的身影,而与她同包厢的那位年轻女士则坐在她身边。
“她的女伴也显得超凡脱俗。”最先开口的那位朋友说。
“真令人吃惊,”第二个朋友说,“依然那么光彩照人,不过艺术会创造奇迹。我发誓,她看上去比五年前在巴黎时更美。依然是一个漂亮女人。你不这么认为,弗鲁瓦萨尔?我是说,辛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