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信得 清远山(第5/7页)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说,我不要相称,也不要别人爱我。两个人在一起很吃力。这是她认真的回答。
他说,要分对象而定。有时困难,有时容易,要看遇见的是谁。我们要找到一个对等而匹配的人是很难的。
以往我认为你和贞谅是匹配的,但你们在一起也很难。
我与她貌似形式相同,内心需要的东西最终不一样。彼此不能互换。不互换就无法成立和平衡。
你们是否相爱。
相爱。但这不代表可以共同生活。事实上我与她无法跟任何人在一起生活。她现在跟你在一起,但你以后会离开她。你将独走天涯。你最终要做的是这件事情。
我会去哪里。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地球的另一边,另一端。
那你会在哪里。
我不会离开临远。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它。他说,我对远行没有爱好。别处的生活我能想象,没有兴趣了解。如果你知道生命的基本结构和自然的表现形式,对时间了然于心,唯一想做的事情,不是走得更远,而是与自己相处和谐。你要让我选择千里迢迢去非洲看长颈鹿和大象,我宁可在家里喝酒吹尺八。
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喜悦,为什么不能陪伴照顾,一起生育变老不离不弃直到死去。
不。不。他摇头。有些人可以做到。有些人不行。这和爱无关。这是两回事情。
我们每个人都幻想过爱。爱是你在梦中进入幽暗辽远的森林,在水晶般池塘里,看见一朵绝无仅有的洁白莲花。你不能伸手去采摘。你可明白。我们的人生庸俗破碎,如此殊遇难能可见,也不应为我们的现实所占有,更不能奢望它顽固坚定。
我们难道不需要一个伴侣,不需要得到情感吗。
需要。但不去占有。其实你也知道,你的母亲,她最想得到的是一个爱的论证。她选择制造、破碎、承担,本质上她是一个创作者。
这类人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和保全宇宙本身深邃的秩序,他们并非为了俗世而存活,你母亲是这样的人。我尝试让她快乐,我已做到,但她觉得不够。我不过是一个庸常男子,投机的游玩于世的人,深知自己软弱和不足的人。我只是及时行乐。
他又说,每一个时刻,我都试图说服自己,哪怕下一分钟就要死去,哪怕人生遍布遗憾、破碎、痛楚、失败,也不要放过当下产生悔意。我深爱她,宁可与她分离。你现在太小,无法明白。总有天,你会知道.
夜色中,车于飞速行驶在迁回山路上。
车头灯光束照亮前路,不时有松鼠、小鹿或狐狸从两边树林蹿越出来横穿路面。夜行山堆迷失方向,飞行中猛力撞到前窗玻璃上,嘶叫一声,滚落下去。仓促一瞥中,看见七彩羽毛凛凛发光如彩虹稍纵即逝。她趴在窗前台面上,凝神观看深夜山林。整片幽寂山林,只有他们一辆车,车头发出灯光穿行于山路。打开窗,山风呼啸扑面而来。夜空大片涪色云团漂浮。她由脸上感受到细细雨丝。也许会有一场短暂降雨。山林两旁在春日如同繁密花海的山樱和海棠,此刻成为树叶茂密的绿树。花期早已结束。
夜色中的水库。一面静止的圆镜。周围是连绵起伏山峦叠影。木芙蓉开出热烈红色大花,在风中簇簇摇动。灌木丛中夹杂着波斯菊,纤细茎枝密密延伸。她跟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山背的水库边上。水库面积很大,储水很深。附近地名叫燕坡,但没有人给这个水库命名。它在某年被放空,底下裸露出无数巨大的鲤鱼和细鱼。住在附近的山民来捞鱼,分食,如同一次热闹盛会。此刻,水库无人打搅,水面风平浪静。
草坡上有一座石亭。飞檐翘角的亭子,造型优美,古老破损。走近看,石材清幽光滑,大块青石雕琢精巧。柱,梁,擦以卯桦结构连接。边上有座凳。楹柱上挂着一副木刻诗句,写着:浮云时事改,孤月此心明。上面有书法字迹苍劲浑圆的题字,味空亭。梁上的刻字记事显示,这个亭子建造于200年前。当时清远寺山僧出资建造,让过路人能够休憩饮茶。燕坡高耸陡峭,一段上坡下坡路下来,想来当时这样一座路亭,给行路人带来莫大的恩惠和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