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信得 清远山(第4/7页)



  一同跟她聊天,说,你母亲所做的事情,至少可以得一个保护民间文化之类的奖吧。我觉得很了不起。

  她织布不是为这个。

  她织布不是为这个。

  你以后会跟你母亲学织布吗。

  不会。

  为什么。

  不知道。

  她对他说话没有耐心。他除了提问无趣,还经常不明白她的答案,最终她不愿意动脑筋来应对他。跟弱势伴侣在一起,人的脑子会在懒怠惯性中愚笨。但世上如琴药这样具备原始和自然能量的人已属稀少,他被爱慕理所应当。她和贞谅都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无法彼此结盟,他不可能再找到她们这样的人。她们也不能够。

  她在湖边茶餐厅,偶然遇见琴药。他穿浅蓝色薄麻衬衣,细格子长裤,人字拖鞋,装束一贯随性自在。头发乱糟糟,睑色青白,仿佛整夜未眠神色疲倦。打扮艳丽的女子跟在其后,也许刚起床,下午出来吃第一顿饭。奇怪这个男子,和贞谅在一起没有庸俗之气样样适宜,和风尘气女子在一起,也有互相合衬的野性和沦落。他身上隐藏各个层面的质素和形态,随时能够拿出来与对方搭配。

  她故意站在他面前,堵住他路口。他看见她,眼睛里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她说,你又找了一个喜欢的女人了吗。

  我没有找。她们一直在。

  你可想念贞谅。

  我想念她没有用处。她若不知道放下,执意钻牛角尖,我与她之间就无法往前走。

  你的想法就如此重要吗。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能做出一些放弃和牺牲。

  不是重要或牺牲的问题。信得,爱里面一定有自由,如果没有,这关系就不具备活性的前途。我们不能对谁服从。哪怕相爱,也不代表我们要接受对方意志。

  她放弃与他争论。无人可以降服和占有他。她们最终都只能在余生里记忆他。

  她说,晚上你能否带我出去吃饭。你和贞谅冷战,我很久没有上清远山。

  他说,当然。我想念你们,信得。我是一个穷人,有时无法得到能力范围之外的事物。即使这东西再珍贵美好,够不着就是无计可施。我只能说服自己甘愿顺受。

  她想穿上第一次见面时的蓬蓬裙,却发现两年过去身体已不同。裙衣拉到胸部紧绷窄实,怎么也拉不上去。卸掉胸罩,用力把裙子一拽,听到嘶啦一声脆响,裙子左侧腰线边缘脱了线。拿出别针把撕裂边缘别起,不顾忌这伤疤式的缝合,执意穿上。经过花园小径,摘一朵浓香扑鼻的白色桅子花插于发端。她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模仿贞谅的样子。琴药开一辆不知来处的破烂越野车,脸上胡须渣没有剃除干净,神情消沉。但着意穿了一件熨烫千净的白衬衣,虽然袖子还是潦草持起。以前他带她们外出去西餐厅吃饭,会穿衬衣。她内心默默感动,无疑,他愿意把她当作成年女子看待。

  他说,我带你抓紧时间吃简单的饭,然后开车载你去山上。也许你一直向往看到山中夜景。

  他们在山下一家面馆吃面。公路侧分出来的小路深处,一丛茂密青翠的竹林迩缘。掀开蓝花布帘,竹木装饰的店铺面积狭小风格朴质。两个约50多岁的老人,男子负责煮面,妇人负责上菜。锅炉,粗陶碗,烧水,煮面。喝一杯热腾腾荞麦茶,煮好的面条端了上来。是应季新鲜山野菜荞麦面条。他总是能够发现别有洞天的隐蔽存在,潜心挖掘。她想,他也是这样找到了她和贞谅。他知道什么是美,并甘愿为美消耗生命。

  她吃一碗面条,额头脖子冒出汗珠,发迹湿渡流,脸颊红润。他坐在她身边,点一根烟,暗淡灯光下,看着她脱了线的不合体的纱裙,头发上白色香花,眼睛微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化妆一贯破绽百出。眼线涸开,口红涂得不均匀,在眉目间擦抹白粉。她趋向有错误有缺失的东西,认为这是一种美。

  他说,这样会以后找不到一个可以相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