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黑光磷火蕴含力量毁天灭地,可发出的光芒却很是温和,缕缕金丝如织,充盈整个月宫。

那柔和辉光浸沐之中,邪神再度缓缓闭目,再度沉入安宁梦境。

一切喧嚣落幕。

地面战场之上,鏖战死守数日的赵红药气喘吁吁,仰起头来望向苍穹。

她看见天空之上曾经狰狞可怖的裂缝慢慢淡去,雨也终于停歇。旭日东升之中晨雾消散,金边云缕一片辉煌灿烂。周遭山河大地,也在朝阳之中回归又一日明丽生动的颜色。

所有人手中神武光耀渐渐变得陈旧暗淡,上面千百年的锈迹和磨损也再度重现。而每个人的血液里,这些日子沸腾涌动的仙法力量,也在逐渐流失消散,归于虚无。

神明沉睡,乱流平息。

尘埃落定,寰宇再度归于到没有神明的平静人间,所有人短暂的仙法体验也到了终结之日。赵红药其实从没有奢望这份力量能一直保留,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她还是发现自己眼眶湿润,忍不住落了泪。

她伸出手来。

掌心最后一次燃起一朵小小的红色火苗。

“谢谢你,再见啦……”

小火苗跳了几下,化成飘落的红色小小花瓣。

数日激战,乌鸦魔兵援军铺天盖地、源源不断,可西凉军、南越军靠着神武之威、靠着多年训练有素的战法,至今依旧死守阵地,不曾退后半步,未曾让魔兵真正踏入过寰宇大地!

如今,战斗终于胜利。

天空之上也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肩头。明明是艳阳高照,不冷,却有簌簌新雪。

很快,落雪将战场掩成了一片薄薄的干净的白。无数小小花瓣,馥郁芳华,又从众人神武之上凋零,落在新雪之上。

乌鸦魔兵们手中的武器则在化作烟尘消散,血液里沸腾的法力也瞬间被抽干。那感觉并非寰宇天道压制,而仿佛是他们的仙法就此被剥夺,军队一时恐慌、溃不成军。

而那些时空乱流中尚在进发的援军,也因这惨叫变故而生畏,停步不前。毕竟入侵阳夏前,他们皆以为这边寰宇住着一群没有仙法的蝼蚁,可长久拉锯,损兵折将,始终不得寸进。

封恒咬了咬牙,神色阴郁:“……撤军!”

……

地面之上,凡人箪食壶浆、欢呼雀跃,庆贺来之不易的胜利。

月宫一角,邪神离开后,怀曦残破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撑。

蜘蛛一样的脚碎了一地、惨不忍睹,像是被灿烂的浆果包裹在一片猩红。眼前的一切,亦是扭曲而不真实。他似乎看到了楚郁,在白雾中那人离他好远,看他的眼神充满悲哀和无奈。他又好像看到了顾辛芷、看到了拓跋玦,看到了一切被他欺骗嘲弄过的人,此刻正在注视着他的失败。

血流不断。

他的身体濒临湮灭,人却生生再度撑起那几近崩溃的身体,跌撞爬了起来。

他吐着血,连滚带爬上了月桥。

染血的、污浊的手指扣着桥面的雕花砖石。他抬起暴突流血的眼睛,生生盯着月宫内殿的大门。想要爬过去。

有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倒。

他挣扎着回眸,有一瞬,他像是看见了当年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天雍神殿的大司祭。随即又像是看见了那个年少聪颖、抱着书穿行宫中的南越世子。

还有那年皇城城楼上……画着神兔妖兽的油彩,有一双如鹰一般的犀利凶残眼眸的西凉战神。

可是,不该。

这个寰宇明明不可能有死而复生,他试了五百年都做不到。那一刻他声音嘶哑,有如来自炼狱:“我杀过你,我杀过你……那么多次!”

在东泽隐秘祭坛,在南越王宫的地牢,在天雍神殿的禁闭室,在古祭塔的塔顶,在夏日阴雨的王城之下。

他明明一次次杀死他的肉体,或者湮灭他的灵魂。

可为什么,他还能一次次站在他面前?

还牵着月华城主的手——另一个同样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他至今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疯子重获清明?

是什么人被毁了心,失去了神智,沦为行尸走肉,有朝一日突然还能死灰复燃?

是什么人,被剥夺一切,还能重新长出血肉。

雪山千里,银装素裹。大漠孤烟,烈烈黄沙。东泽雨林尽染,孩童摘满枝硕果。江南微雨素湖涟漪之中,小黄鱼摆尾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