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第3/4页)

那些痛不欲生的部分,一直在争辩、叫嚣,尖声指责他曾经的每一个错误。

责怪他的无知。

责怪他的愚蠢。

那时深红地宫的幻境中,他时隔多年,再一次亲眼回看当年的自己。

他终于最真切地,看到了当年自己待在大司祭身边时的模样——偷偷收拾着不堪,带着卑微和小心翼翼的眼神,盲目而全心全意地仰望着温柔而无所不能的神明。

可是为什么他看见的只有大司祭,只有神明。

明明顾冕旒那时,一直都是以最真实的样子站在他的面前。所有的优雅、高贵、圣洁无瑕,矜持之中带着不可触及的疏离,不过是他对外的伪装。

而对着他时,顾冕旒的衣服穿戴大多数时候并不规整,言语也时常不少古怪的笑话,也会犯迷糊,甚至会在南越王宫里走迷路,打猎也会不小心被林子里的猎兽陷阱给网住而骂骂咧咧。

他却视而不见。

……

那时候,是他拥有了明月,却因为自己的卑微和盲目,无视了明月的鲜活。

他的眼里,只有南越王世子,只有万事顺遂、高悬天际的神殿最尊贵的大司祭,却从来没有真正触碰那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犹记新婚夜前,芦苇丛中萤火飘荡,他靠在顾冕旒膝上,沉浸无尽的温柔乡。那时的他那么幸福,却又始终有一丝不安——他总觉得顾菟虽抚摸着他,眼里虽满是宠溺,爱惜,却又隐隐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当年,是不是,其实一直在等我。”

时隔多年,他轻声对着虚空问道。

“你当年,是不是一直,很寂寞,很孤单。”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迟。

顾冕旒很有耐心,他相信他的潜质,愿意在前面等他。他在等总有一天他能明白他的心,然后褪去青涩与卑微,一同并肩而行。

可他太愚钝,明白得太迟太迟。

甚至直到如今,都来不及把这份心意告诉他。

慕广寒闭上眼,抱着被烤得滚烫的被衾,仿佛将心爱之人的温度抱在怀中。

一切黑暗。唯有风雪之声不绝于耳。

……

隔日,慕广寒太过虚弱头昏,不得不逼着自己吃饭。

既放不下,他干脆开始逼着自己从另一侧想开——不如坦然面对。干脆就放任无尽苦涩潮水一般,将自己一点点吞没蚕食。

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又为何不能就像顾辛芷、顾苏枋一样,在失去他以后,才真正的学会如何爱他。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像他们一样沉沦悔恨,在切肤之痛中一直想着,一生一世想尽办法弥补对他的亏欠。

从前,有一只漂亮的小兔子,抱着一只小篮子。

它比谁都努力,却始终找不到一颗小蘑菇。

而他原本,明明可以给他很多的。可以在第一次相见时就抱紧他,无所保留地倾注所有爱意。把所有小蘑菇都给他,让他一辈子都吃不完。

北幽的天空阴雨绵绵,歧路难行。

他们路过的村子遭了水灾,邵霄凌凭着在南越治水的经验让士兵帮他们修了临时堤坝。然而军队重任在身,不能久留,无非也只尽片刻所能顺手帮一下罢了。

当夜入了城,暴雨更是倾盆,所有出路泥泞难行。

他们被迫又住进了陈旧客栈,灯火昏暗。邵霄凌来找他,他给慕广寒唤了粥,自己则拿了一壶梨花白:“我先干为敬,你喝粥,我们不醉不归。”

他说着,自己先连饮了两杯。

他说:“你这几日瘦了太多,这样不行。”

他说:“我也知你难过,可身体重要。”

他说:“你我毕竟重任在身。燕王的事,南栀的事,待到天下安定,寰宇清明……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慢慢想。”

“……”

慕广寒安静看着他,思绪飘回初见之时。

那时邵霄凌开着南越的战船来接他,战旗迎风招展,他站在下面,大咧咧毫无城府,像个二傻子。那个时候慕广寒觉得他百无一用,就连派他去给敌军放火,都要安排九岁的小小少主跟着他。

他甚至觉得九岁的邵明月都比他靠得住。

但后来,少主渐渐变得可以去敌营当人质而面不改色,也可以治水时独当一面。他已经成了洛州合格的少主,可以坚定地守护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