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3章 文明的流动(第5/6页)
“外来的道统,那又怎么样,对欧罗巴所有国家来说,罗马都是外来人,马其顿、雅典都是外来人,甚至我们移鼠会的发源地也在东方,”丰年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我们英吉利更是外来人了。外来不外来无所谓,重要的是买地的统治习惯—他们喜欢‘以夷制夷’,提拔拥有买地学习生活经历的吏目来管理当地.?如果治理本地的还是本地人,思想是外来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接纳纸张和药火的时候,没有嫌弃它们是外来的。只要是好东西,广泛接受并且广为传播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文明就像是液体,总会向低渗透压地区流动。我们也无非遵循着历史的本能,我们正是受历史驱驰而动,李类思,其实你该庆幸是我们这些人被历史选中,或者说选中了历史。我们毕竟是教士,在我们的设计中,总会本能地给移鼠留下位置,将它向着适应生产力的方向改造,如果是那些异教徒,那些心中无神者接过了这个担子—”
那么,毫无疑问,当这些人设计欧罗巴的未来蓝图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教会抹去,那才是教派的终局。想到这里,李类思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真诚地,再一次地理解了主教,明白了为什么汤主教也没有抵触他们西归的愿望,甚至还积极促成。
主教必定也是洞悉了其中的道理—文明将会跟随生产力的进步而发展变形,所有文明的精神产物都必须如此,不论是文化娱乐还是更严肃一些的宗教和政治,对应的都是生产力所在的阶段。在这样一个变化的时刻,能够有一些人促进宗教改革,使其适应生产力的新阶段,对宗教本身其实是一件好事。
归根到底,主教还是接受了买地道统的理论:精神世界受物质世界的制约,是物质世界的反映,物质世界是一切的根基?
这个认识,是买地道统的核心,它似乎并非是作为一种口号被大肆推广,在刹那间被所有人接受的,它的普及很慢,很被动,但在悄无声息之间,似乎随着买地所有那些花哨的、迷入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科学理论、话本戏剧,被写入了每个人心底,成为了活死人的共识,就连李类思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了对这个观点的反对热情。
这些一开始被搁置的分歧,伴随着买地种种仙器,无数玄奇的工厂造物,伴随着美食、音乐、美景,伴随着买地的每一次呼吸一起,滲入了骨髓深处,让所有身处买地之人,不知不觉都成了这个认识的信徒!
而这,岂不就是信仰崩溃的开始?当物质世界成为一切的基础时,凌驾于物质之上的实体,还有必要被崇拜吗?其存在唯一的价值,不也就成为了如今知识教所信奉的那样,沦为了指引信徒走向更好生活的工具?
宗教的基础,在于信徒自身,而不在于神!
这样的认知,对买地的活死人来说,简直就犹如对天气的谈论一样自然,但对受过老一代神学教育的教士来说,哪怕其从不虔诚,哪怕其早就被潜移默化进了这样的阵营,却也依旧日足够让他们喘着粗气,心潮起伏好一阵子了。
尽管李类思不是第一次得到相似的结论,但要自如地接受和谈论,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对于这样的讨论他依旧非常敏感,他沉默着跟随在几个朋友身边,心不在焉地随他们一起社
交,勉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在晚饭之前,他还是拉住了两个朋友。
“我说不上来,”李类思说,“我心里还有点不舒服—但不是因为之前我们谈论的那些,背叛祖国,背叛神.不,我很肯定这些都不再是我的顾虑。但是…?我心里还有什么东西没
法跨过去,没有想通。”
他真诚而困惑地向两个朋友求助,“只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能理解他的话,那肯定是出身和立场相似的两个好友了,丰年和史囧对视了一眼,丰年摇了摇头,示意他也没有更多高见发表了,很显然他自己内心深处需要跨越的藩篱也就只有这些,对李类思仍存的疑惑并无头绪。反倒是史囧,略经思索似乎就有了一些想法。
“我有点明白了。”
他说,“你是个执着的人,老李,有些时候不够灵活,就像是你对数字的执迷一样,有些东西你不容易放下—或许是这种立场上的转换,让你耿耿干怀,我们这些移鼠会的教士,是怀着传教的愿望来的,而且明知道这是六姐所不允许的,我们是在和她作对。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和她敌对过,现在似乎还要违背原有的计划,反其道而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