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6/9页)

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双足、双臂、一颈,双首。

是报应吗?

那是花缁看到他们时最先冒出的念头。

可就算是,那也该报在她的身上,为什么要报在她和段郎的孩子身上?

稳婆见到孩子的模样,问她要不要帮她带走。

带走?

为什么?

带走安葬?

他们是她生下的,还在喘气,还活生生的,为什么要安葬?

活不成?

谁活不成?

她只要不放手,她的孩子就绝不会死。

她用她这一生最大的嘶吼,将稳婆赶了出去。

而段郎什么也没说,只是去为她和孩子寻来了一个又一个医,买了一副又一副药。

钱流水般地花着,怎么都不够用。但段郎一直瞒着,只叫她不用担心、好好地养身子。

为了能多赚些,他一个人做四五个人的活儿,日复一日地,还是出事了。

他的腿被压在了石料下面,等被人救出来时,那条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那店家家大业大,几袋铜钱就想将他们打发。他们怕身份暴露、也不能闹去伸冤,只能拿了那杯水车薪的药钱,去请了医工。

医工看了后,便道这腿保不住了,得快些锯了。至于锯了后、人能不能活,也还要看老天。

他们不敢看老天。

下不了决心,他的腿开始一点点青黑溃烂,从趾开始、上到足、然后是胫、膝,再往上,就真的来不及了。

花缁求了医工,终究还是将段郎的腿锯了。

她想,只要能保住命,就算少了一条腿,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没用。

锯腿造成的伤口又发烂了,烂得更凶、更快。

段郎整日整日地高热,神志不清,只有喝了药后才能稍微退一退热,咽下些汤饭。

见他们已经掣襟露肘,医工开了口,劝她不要再为此事花钱了。

他说,治不好了,如今不过就是用钱买药、用药吊命、拖日子罢了。

可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她还再给段郎买药。

没有钱,她可以去赚。

可就在第二天,她看着段郎用药后睡下、背着盖住大郎和二郎的竹筐出门给富户浆洗衣裳。回到家,见到的便是段郎已经僵冷的尸体。

他用尽全力从榻上摔下,将腰间的带子系挂在门栓上,自缢了。

如果没有打开瞿小郎君的那封信。

如果没有下毒害死那些能将她护送到长公主身边的人。

如果二十多年前,她在被长公主救了后的第一刻就喊出她不是花缁……

“瞿玄青,你见到的冯先生……”

全说了吧。

二十年多前,从她谎称自己是花缁开始,谎言便如绿矾油般一层层灌满了她的身体,在这数年之间,腐蚀尽了她的筋骨肺腑。

她苦苦地用皮囊裹着它们,即便谎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胀得仿佛随时都要将她撑得爆开,她还是不肯让它们流出去一滴。

但现在,她们将她的皮囊捅开了。

也好,也好。

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这些秘密对她来说是缠身噩梦,难道对她们来说便不是?

也该轮到她们了。

让她们都尝一尝她的痛苦……

“我不想听。”

这种时刻,陆扶光却出了声。

“一个背主的叛奴,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我阿娘。”

“你怕什么?”

花缁看着她,“你刚才刨根问底想明白当年的真相,如今我愿意告诉你了,你却连听都不敢听?”

“瞿锦叶妄图颠覆大梁社稷,我阿娘领兵平叛,将无数百姓从战乱水火中救出,这便是当年的真相。”

小郡主声音冷冷,胸口却不断地起伏。

“你说谎成性,我阿娘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却对着她满嘴谎言,如今又想污蔑……”

顿了顿,她眉头痛苦般紧蹙,又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次,她的脸顿时就青白了。

可她还是要说。

“……我阿娘,从我记事起,明明滴酒不沾。她才……不是……”

她还想说,却被瞿玄青掐住了腮。

不顾她的挣扎,瞿玄青面无表情、强行将保命的药丸送进了她的喉咙。

耳后,她用倒了药了的帕子捂住了陆扶光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