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子规血(十一)(第3/5页)
藏在袖中的碧玉簪,本来另有用处,用于自我了结。
此时却被她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在各色目光下,有些艰涩地取出袖中碧玉簪。
谢敛缓缓摊开手,玉色通透如一汪春水,簪头是几点朝露。他垂眼看着“信物”,忽然干涸的心口仿佛也有数点雨滴打下去,无声润物。
“谢大人……”小黄门欲言又止。
何镂则紧盯着那支簪子,脸色不仅气恼,还带着十足的愤恨。
谢敛的眉眼一如既往平静,心头却乱,“求陛下成全我与……”
他顿了顿,细长眼尾泛出点薄红,透着隐忍为难。片晌,他蓦地朝宋矜看了一眼,惯来凌厉清正的眉眼透着温和,仿佛终于能叫出口,“沅娘。”
对面的女郎似乎受惊了。
她肩头轻颤,垂下眼睫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厌恶这样的亲近。
本是为了作戏,但谢敛顿悔失言,他总有些拿不准与宋矜相处的尺度。
怕吓到她,又怕……这样吓到她。
小黄门似乎早得了信,便说道:“既然如此,国朝的律法也早就定下,便是陛下都阻拦不得。便祝二位白首相携、日久天长。”
谢敛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是祝她与章四郎如此。
他不知为何,又有些后悔。
这样一场闹剧,仿佛也终于停歇下来。
有了大人物接连造访,连何镂都被虢职了,围着撒气的百姓也逐渐散了。囚车一路朝着城门而去,绕过弯儿,便出了城门。
此时天色已到半晌午。
押送的差役去吃饭,顺便交接人手。
大概是不必再强撑着精神,她脸色十分苍白,眼底透着乌青,唇瓣干破了皮。
又吹了那么久的风,按着裙角坐在他身侧。
她垂着脸,不知不觉就靠在他身侧。
谢敛身侧有砸伤的口子,时间久了,血流得就慢了。她压靠上来,鲜血又缓缓流下来,但他不愿惊扰了宋矜,干脆闭眼养神。
女郎睡得不安稳,时不时会动一下,仿佛想要依靠稳了才好。
不多时,侧脸便贴在他肩头。
雨后的风带着凉意,钻入衣缝。
风吹一阵,她的眼睫便轻颤一下,蝶翼般脆弱。谢敛将肩头都斗篷解开,搭在她肩头,女郎却无意识地攀上来,搭在他脖颈处咕哝,“渴……阿嬷,渴。”
女郎脸颊被挤出一点软肉,浓睫乌黑纤长。
她说梦话时的模样,有些稚拙。
她若醒着,必然不会如此。
谢敛想着,动作便更小心了些。路上买的茶水还在,想是怕他还会渴,他忍痛弯腰倒了半碗,端起来凑到女郎唇边。
但还未送上前,铁链细碎的叮当声就吵醒了她。
刚刚睡醒时,她眼底还透着点茫然,和出于本能的浓烈恐惧。
谢敛下意识收回手。
他不动声色,说道:“我听见你说梦话,渴了。”
女郎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才分辨出他是谁,险些要脱口而出的惊呼都压抑住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点头,有些局促,“我……是有点。”
谢敛仍旧端着水。
等她自己伸手来接,他才收回手。
她小口小口喝水。
过了一会儿,谢敛听不见她的喝水声。侧过脸,却见她只是端着碗,眼泪顺着下颌一滴一滴落入碗里,她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哭得比谁都平静,又比谁都伤心。
谢敛想做些什么,却又仿佛做什么都不好。
踟蹰之间。
女郎朝他看过来,细声细气地说道:“谢大人,那么多人……你非就是不理我,怎么都不肯理我。”
她带着抱怨,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娇气。
谢敛想,他并未不理她,只是不想她在可以抽身的时候与他扯上干系。
但他说不出口。
“抱歉。”
女郎听见这两个字,眼泪又簌簌落下来。谢敛一时分不清她是脆弱,还是如他方才所见的坚强,但他实在不忍见她哭泣。
他顾不上沉重的镣铐,抬起手替她擦泪。
但手刚刚抬起,她就忽地将脸搭在膝盖上,掩面小声小声地啜泣起来。谢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或许只是需要发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