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第4/6页)
环绕中心草坪,我和乐川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溜达到暮色四合,他还没要走的意思。我累了,招呼他坐到主教楼前的台阶上休息。正前方小广场有电影社的人在搭白幕,准备放露天电影。
这是每周二晚电影社提供给学生们的福利,多放些从未在电影院公映过的片子,以看不懂的文艺片居多。大学校园嘛,文艺气息总是要浓厚些,管他真伪,能说道几句文艺电影,也显得逼格高。
我们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下晚自习的学生,有成双成对的,有形单只影的,都等着看电影。乐川问我走不走,我摇头,提议换到偏僻一点儿的角落。因为忙碌的人里,我一眼看见了廖繁木,身为电影社的荣誉社长,他正指导学生调试投影设备。
廖繁木热爱电影,家有一面高耸入顶的书架墙,放满了世界各国的电影碟片,其中不乏导演签名的珍藏版本。寒暑假他和姐姐回来,最喜欢窝在房间里看电影。
我那时被下放到老家,很庆幸没亲眼见过。却不能避免姐姐在电话里常常提起,字里行间透着花蕊般的甜蜜。姐姐问我,为什么寒暑假也不肯回去。她哪知道她每一通劝我回家的电话,也是我固执己见的理由。
已经离得远远的了,我才不要回去看他们有多恩爱,可又自虐似的忍不住想听姐姐聊关于廖繁木的事。我会想方设法把姐姐提到过的电影找来看,只因她说,那是廖繁木喜欢的导演、喜欢的演员、喜欢的题材。
在那些深奥的电影语言里,我读到了自己与廖繁木的差距,不仅是年龄,还有阅历,更有无论如何,我也追赶不上的人生。
耳边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我走出回忆的长河,荧幕上正在播放一部我最爱的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色彩丰盈的画面,节奏明快的歌声,只看开场像极了一部轻松逗趣的片子,其实不然。
那年我高二,刚从老家转学回来,在廖繁木的书架墙里偶然翻到一张碟片。最初我只是被封面上留着丑丑蘑菇头、托着下巴发呆的小女孩所吸引。看完整部电影,我才明白,这部电影用童话的方式讲述了一个灰暗到无望的故事。
莫名的,我想倾诉点儿什么,刚好身旁的人是乐川。
我们之间隔着一杯星冰乐的距离,被我拿开,又近了一些。
“松子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常年卧床。父亲给了妹妹所有的爱,对松子却很严厉,不苟言笑。为了博得父亲一笑,她学马戏团小丑扮难看的鬼脸,以至于成了改不掉的习惯。我觉得自己和松子很像,有个体弱的姐姐,长期被父母忽视。我小时候常常感到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他们。后来长大一点儿,又变得叛逆,总和他们对着干。他们是家人,对我来说,却一直像不了解的陌生人。”
乐川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不嫌我啰唆,目光沉静。
“我看过这部电影。所以你也和松子一样,离家出走?”
指甲不自觉地抠着身侧坚硬的台阶,我点点头:“我十二岁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没看过那部电影呢。也不像松子,没遇到坏男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傻,尽全力爱着每一个男人,取悦他们,不断付出,不计回报。可是那些男人却一个比一个坏。”
“可能因为她从小缺失关爱,所以渴望爱人,也渴望被爱。”
乐川牵起我的手,不准我再跟阶石较劲。他的手掌温暖,我没有拒绝。
望着电影里起舞歌唱的松子,状似快乐无忧,我无比肯定地说:“我不要变成松子,不要‘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人应该活得自私一点儿,即使不被周围的人所爱,也要爱自己疼惜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觉得她并不是不被周围的人爱,只是她感知不到,产生了误解,又发现得太晚。”乐川在我耳边低语,我收回视线看向他,听他问,“你还记得影片的结尾吗?”
当然记得。
“小伙伴/说再见/明天还要再相会
弯弯腰/挺挺背/肚子饿了把家回
哼着歌儿把家回……”
吟唱着儿时的童谣,松子踏上鲜花丛中通向天国的阶梯,那里充满光明与希望。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好的、坏的、过客、爱人,纷纷轻柔附声与她合唱。她回头,不用做对眼噘嘴的鬼脸,父亲也会对她展露微笑。阶梯尽头还有妹妹在等她,面带笑容地对她说:“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