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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刘的女人是主谋,冯晓琴一眼便看出来。不动声色搭上胖子,还把另外几人也说服了,这女人有些手段。冯晓琴叫她“姐”,看她收拾东西,动作有些硬邦邦,神情反倒自若了。“运气不好,”又撇嘴,“老板也拎不清。”冯晓琴问她“找到下家没有”,她道“我有手艺,有证书,东家不做做西家。”冯晓琴倒有些佩服她了。背井离乡,独自带着女儿,战斗力不到位,又如何能在上海滩活得下去。她女儿在读初中,生得高瘦,却也腼腆,每天放学过来吃饭,挤在一众大人里,她妈妈见缝插针地给她夹菜,她一声不吭,吃完便走。与她妈妈也不多话的。“她爸爸做快递,开助动车与一辆小轿车撞上,当场就没了。家里人劝我回老家,我偏不肯,这地方让他没了命,我偏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是冯晓琴唯一一次见她红了鼻尖,也不全是伤心,倒有些激动的意思。

张老太跑去找展翔,说这姓刘的是她救命恩人,“那天晚上睡得死,大家都逃出去了,我还在睡。亏得她发现了,冲进来叫醒我。否则我老太婆一定活不了。”张老太说她奔到一半脚扭了,姓刘的背起她就往外跑,“这女的瘦瘦小小,力气倒是蛮大——”径直对展翔说:“你要是开除她,我就走。”展翔好笑,“阿婆你走到哪里去?”张老太道:“哪里舒服去哪里,上海的老人院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反正我老太婆的钱你别想赚了。”展翔开玩笑:“阿婆你是负责记账的,人事不归你管。”张老太眼一瞪,道:“你这人有点拎不清。从那天你送人家戒指我就看出来了,眼光不行,高度近视加散光,放着眼前好好的姑娘不要,热面孔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一根筋别不过来,拎不清——”这话有点豁边,不是事先商量好的脚本。冯晓琴拽她衣角,皱眉,“阿婆,不好瞎讲的。”张老太不听,反而更沉着的模样,“拎不清也就算了,还不听劝,索性小冯你也走,大家统统走,就留他一个。”展翔不跟老太婆计较,瞥眼朝冯晓琴看,似笑非笑,“——又来了,孙二娘装小白菜。”

“正面劝你,怕你不听。再说我这个位子,也不方便劝得太厉害。大家都看着呢。”冯晓琴讪笑。展翔不语。冯晓琴新做了枣泥馒头,枣子一个个去核碾碎,掺在面粉里,不加糖,尽是枣子的天然香甜。塞了两袋到展翔家的冰箱——“当早饭吃,方便又营养。”展翔道:“少来。”冯晓琴笑道:“爷叔三天两头请我喝红酒,我请爷叔吃馒头,这叫有来有往。”展翔道:“馒头里面有迷魂药,爷叔消受不起。”冯晓琴又笑笑,“爷叔不是一般人,普通迷魂药根本不管用。我不费这种力气。”想着张老太那些话,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男人是老屁眼,多半早就心知肚明,但被人当场说破,终是难为情。心一横,索性问他:“爷叔,你听过这句话吗——不想当老板娘的女员工,不是好员工。”眼神飘飘忽忽地送过去。展翔咦的一声,有些诧异地:“你是说,那姓刘的对我有意思?”

“男人这么说,一是拒绝,二来也是给你面子。”张老太劝冯晓琴,“算了,让他一棵树上吊死,阿婆帮你介绍更好的。”冯晓琴怪她多嘴:“阿婆你搞来——”张老太便说自己当年倒追张老头的事给她听:“张卫国是读书人,长相也好,工作又稳定,那时候对他有意思的女人不要太多,死男人心思也活络,看这个好,那个也不差。但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我搞定——”冯晓琴道:“阿婆你一看就是死缠烂打型的。”张老太纠正:“不是死缠烂打,是有耐性。做什么事都要有耐性。天底下没什么东西一定就是你的,也没什么姻缘是生来就配好的,张卫国长得比我清秀,又会舞文弄墨,我要不是花了些心思,也嫁不了他。”瞥见冯晓琴的眼神,更是得意,故意卖关子,“不要看我,看了也不会告诉你,再说了,就算告诉你,你也学不会——”冯晓琴插嘴:“不就是唱越剧嘛。”老太有些惊讶,“你怎么晓得?”冯晓琴好笑,“他每天一来,你就咿里呀啦唱给他听,《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桑园访妻》,还有《十八相送》,谁还不晓得了?”张老太径直问她:“唱得好不好?”冯晓琴回答:“他要是喜欢你,你唱得再难听,他也喜欢。否则就算你唱得比专业演员还好,他也不要听。阿婆,讲到底,这跟唱得好不好没关系,主要还是看他心里头有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