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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第6/7页)

苗彻瞥见他在发怔,敲了敲桌子:

“说吧,还查到什么?”

陶无忌稍一迟疑:“有大有小,现在都说吗?”

“小的不提,挑最大的!”苗彻道。

陶无忌清了清喉咙:“前年,厦门分行以新型财务顾问服务形式,给一家跨区域的钢材公司销售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还以工会名义组织行内员工参与购买。今年初,该客户资金链断裂,导致基金出现兑付风险,分行在未报总行审批的情况下,违规向该客户的四个关联企业发放贷款,承接兑付资金缺口,不仅兑付本金,还按照募集方案足额兑付预期的高收益——”

“很好嘛,有钱大家赚。”苗彻哼了一声,又问,“金额多少?”

“八亿。”

苗彻怔了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随即又笑笑,走到一边,拿出烟,问他:“抽不抽?”陶无忌摇头。他便自己叼上,点火,连吸几口,烟圈一股脑儿吐出来,有些仓促,身体微微前倾。房间里没有烟灰缸,他打开窗,烟灰径直往下弹。很快一支烟抽完,人依然不动。发呆。陶无忌也不动。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苗彻转过身:

“昨晚我喝醉了,有没有吐?”

“没。”

“说醉话了?”

“嗯。”

“说了什么?”

陶无忌停顿一下:“——听不清,只知道您一直在骂人,用上海话。”

“捺娘的老。”

陶无忌又是一顿:“——没错。”

苗彻朝他看,猜他没说实话。除了骂人,昨晚那个醉鬼应该还点名道姓,把话说得剥皮拆骨。或许还不止一个名字。他回忆当时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伤心,或者说是想不通。当年他进审计部后出的第一趟差,就是厦门。当时那处长还在柜面工作,因为没背景,大学毕业后当了五六年操作员,很颓丧,因为人员不够,被派来打下手、跑腿。苗彻最年轻,也是被人使唤的角色。两人便在那次有了些交情,私底下谈抱负,也发牢骚,互相鼓劲。次年,那人也调到了审计部,被派来上海审计部交流半年,那阵子与苗彻朝夕相处,白天上班,晚上一起喝酒。银行里新闻多,审计部更是新闻中心,不管是内部消化,还是外部流传,讲起来都是故事。两人脾性相近,说话也一样无遮无拦,酒喝得愈多,骂人愈酣畅淋漓,总结下来便是三个字:看不惯。一腔热血无处释放,恨不得像哪吒那样赤膊上阵,乾坤圈在东海里狠狠搅上几搅才好。拨乱反正,还我光风霁月。这些年,不是他来上海,就是苗彻去厦门,隔一阵总要碰个头。各自进步,副科、正科、副处、正处。见面聊天到底不像年轻时那么放肆,但锐气还在。这处长很能干,做事又有扑心,年底通报各分部情况,他的名字是常见的,办了好几桩大案。这次来厦门前,主任找苗彻谈话,意思很清楚:谨慎处理,大局为重。苗彻其实也早听到风声,厦门的情况有些复杂。行李刚放下,老朋友便来邀酒。苗彻存着些希望,想,也许只是叙旧。——到底不是。那处长历练这些年,愈加能说会道,真真假假,把话颠过来倒过去,形散神不散,酒到位,情分到位,意思也到位。苗彻醉得快,倒可惜了那瓶陈年茅台,牛嚼牡丹了。瞥见那处长的嘴一直在动,到后来声音竟似完全听不进去了。忽想起当年与他并肩坐在小饭馆里的情形,背景音乐是Beyond的《海阔天空》:“……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眼前有叠影,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成了赵辉,还有薛致远、苏见仁。手凭空挥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又像要打人。处长送他回去时,递过来一个袋子。他没拿,对方硬塞在他手里。“朋友一点儿心意,别多想。”到底是醉了,也忘了后头怎样。次日早上醒来,睡在隔壁房间。看手机,那朋友半夜发来一条消息:“老兄,何必呢?”

“我手机,你动过?”苗彻问陶无忌。

“打了好几遍。半夜三更。”有些答非所问。

“东西也是你退回去的?”

“嗯。”

“据说态度还不大友好?”

“主要是太晚了,一开门,莫名其妙就把袋子塞过来。”陶无忌停了停,“——只开了一条缝,我在门后,他没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