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6页)
周琳叹了口气:“你这么宽宏大量,两客生煎似乎打不倒?”
“多加点儿醋就行。”苏见仁笑笑,拿起醋壶,往小碟里倒了些,“你也晓得,我这人爱吃醋,好多事情就是这毛病惹出来的。”停了停,拿生煎蘸醋,又是一笑,“我这人有点儿莫名其妙,我自己也知道。不指望你喜欢我,只要别讨厌我就行了。”
周琳瞥见他神情中难掩的落寞,笑容也挡不住,拿起茶杯,与他一碰,柔声道:
“为自己吃醋的男人,女人通常讨厌不到哪里去。”
结束后,周琳接到薛致远的电话:“搬好了?”她嗯了一声。
“你们女人呀,就喜欢欲擒故纵……”电话那头应该是喝醉了,舌头打结。周琳没待他说完,丢下一句“去你妈的欲擒故纵”,啪地挂了电话。一会儿,薛致远又打过来,使劲道歉:“是我不对,嘴忒贱。现在自觉送上门讨骂,大小姐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骂到你舒服为止。”周琳呸的一声:“十三点!”他道:“就是!”周琳咬牙切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一本正经地答应:“也对。我是介绍人,负连带责任。”周琳作势要挂电话,他忙阻止,打哈哈:“好好,不逗你了。我是十三点加傻,说话跟放屁一样。”周琳嗔道:“你知道就好。”停顿一下,他又问:“再见亦是朋友?”她故意道:“是说你和我?”薛致远嘿的一声:“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了友情和爱情,哪来的再见不再见!——你晓得我说的是谁。”周琳道:“反正没闹翻。”电话那头放心了些:“都是朋友……”她截住他:“你的朋友,和我没半毛钱关系。辈分都不一样。”薛致远忍不住笑起来:“这话是骂我们老。”她直直地道:“不老,还嫩,小白菜。”他越发笑得欢快:“你这女人——”
挂掉电话,周琳朝前座的苏见仁看去。他后脑勺一动不动,像是压根儿没听见她打电话。周琳动静很大地把手机往包里一扔:“死腔!”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周琳说了个地址,让司机在那里放她下来。是薛致远的家。苏见仁依然没动。两人一路僵着,直到车子拐进小区,停下来。“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苏见仁忽道。周琳做出没听懂的样子,开门下车,四平八稳地说了句“谢谢你送我”。苏见仁朝她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伸出手,挥了两挥:“再见。”
薛致远家灯暗着。他自然不会这么早回家,才八点出头,酒劲正酣。周琳在门前长椅上坐下,取出烟,点火。她烟瘾不大,烟圈却吐得极漂亮,滴溜滚圆,一个接一个,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形式大于内容。剩下大半根,扔了,踩灭。下意识地又掏出一根,不点火,只是叼着。早春天气还是冻人,尤其夜里。她裹紧领口,搓了搓手。
苏见仁说对一半。那番话是故意的,好让他死心。既然不能遂他心愿,索性叫他失望。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朝三暮四……她盼着他把她看成这种女人,彻底断了念头才好。这男人,公子哥儿一个,竟连帮她整理房间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也干得兴致勃勃,忙碌一天。她与赵辉那样,他自然是称心的,强抑着不流露出来,面儿上还劝她再找个男人呢,“不是说非要选我,主要是趁着年轻,快点儿寻个归宿”,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倒有些好笑了,便愈加扫他的兴,一盆冷水下去,浇灭他的心思。是为他好。拖泥带水反是害了人家。况且除了这层,倒也不全是做戏。电话里那般声腔,是她拿手的,惯性作用。薛致远是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她本就是这么圆滑世故的女人,这边落了空,那边自然跟上。无须多想,大脑自动运作,完全下意识的。周琳坐着,把大衣再裹紧些,取出打火机,点上烟。抽烟也是个下意识动作。每当心里空落落的,便抽烟。吸入的那些蓝灰色气体,瞬间打个来回,充满身体每个角落,人介于清醒与麻木之间,很奇特的感觉。女人抽烟,又是夜里独坐着,到底有些扎眼,经过的人都朝她看。周琳拿出手机,给薛致远发了个消息:“别喝太多。”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忽见大束灯光投在地面上,一片白亮。接着,一辆车缓缓驶近。周琳认出那是薛致远的车,倏地跳起来,匆匆躲到旁边树下,逃也似的,想,等他上楼便走。心咚咚直跳,怕被他发现。忍不住又笑自己没出息,大老远地叫苏见仁绕这个弯,从浦东到浦西,横跨半个上海,到底只是做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