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胡悦为这事挺自责,倒成故意促狭人家了,又想,程家元竟不像面儿上那样木讷,不该小瞧人家——却没料到,这招竟是出自苏见仁的手笔。苏见仁这阵子闲在家,索性修身养性,整日只是喝茶看书画画。反正不缺钱,仕途上又没野心,这样提前退休,倒是另一种惬意。毕竟上了年纪,原先并不看重的父子亲情,近来竟越发在意了。手机联系是常有的,隔三岔五还把人叫过来,吃个饭喝个茶。程家元那天转述了胡悦的话,苏见仁一听便明白了,说:“人家压根儿对你没意思,想跟你保持距离。早点儿收手,免得灰头土脸。”程家元不肯。苏见仁晓得儿子一根筋,说轻了他不懂,说重了又怕他痛。好在当爸的别的不行,这方面倒是绰绰有余,便手把手地教。让他找领导换岗,“反正也不会同意,你再要求换师傅,闹得让大家都晓得”。程家元傻傻地问:“为啥?”苏见仁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照做就行了。”程家元不甘心,冲他一句:“就你最聪明。——那个姓周的,你搞定没?”苏见仁只有吃瘪。

周琳搬家那天,苏见仁去帮的忙。有搬家公司,不用自己出力,主要是打个下手,监督,收拾点儿零碎什么的。搬家的理由,周琳没说,苏见仁自然也不会问,隐隐猜到一些,肯定跟隔壁那人有关。

“干吗挑上班时间?”苏见仁明知故问。

周琳回答:“双休日楼下不好停车。”

“也就是我这种无业游民,有时间来帮忙。”他涎着脸,讨好的口气。

“中午我请客,新家旁边就是小杨生煎。”

过程很顺利。东西不多,只装了半卡车。路上也不堵。走复兴路隧道,出去就到。八佰伴附近的旧公寓,一室半。苏见仁问她:“房租多少?”她说:“一个月六千。”苏见仁便叹口气:“比你那套差远了,何必折腾呢?”周琳知道这是在套她的话,只是笑笑。

吃饭时,他说这里离他家不远,“都成浦东人了”。周琳道:“您那是江景豪宅,我这是菜场弄堂,差十万八千里呢。”苏见仁趁势道:“你要是愿意,楼上那层我给你住。”周琳嘿的一声:“租金我付不起。”苏见仁道:“谁要你付钱了?只要你肯,我倒贴租金给你都没问题。”这话又是急吼吼了。周琳见惯了他这样,相比之前,倒真是一点儿嫌弃的意思也没了,只觉得他痴心。搬家的事,原本没打算让他知道,不料他竟早早到了,一身短打,完全是干活儿的架势。她同他开玩笑:“这阵子气色不错。”他自嘲:“吃了睡睡了吃,过着像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她忽然提起李莹,问他:“是个怎样的女人?”

“干吗问这个?”他道。

“就是想了解一下。对长相酷似自己的人表示好奇,不行吗?”她反问。

他停了停:“——她是个好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

他说了些关于李莹的事。十几年没与人聊起,原以为这会很艰难。但还好。那种悲伤到无以复加甚至是绝望的感觉,到底是有些淡了。时间是最好的橡皮擦,把许多东西拭去,一点儿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他望着周琳。对着这张脸谈李莹,有些难以言说的怪诞,仿佛前世今生般的神奇意味,还有些诡异。他没讲太多。同学、校花、朋友的前妻。简单几句,概括扼要。他知道她的用意,面儿上是说李莹,实际是为了赵辉。这跟打听情人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差不多。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何必让她了解太多?唯独一点,关于李莹的死,他表示赵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男人天生是要保护女人的,不能因为女人坚强、善良,就忽视她。如果李莹早点儿去检查身体,也许能治好。”接着又自嘲,“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你肯定不爱听。”是给自己台阶下。周琳摇头,说跟那人毫无瓜葛,“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他自然听得出话里的伤感和倔强。都不是傻子。不明说罢了。

话题戛然而止。周琳忽又提到那块金表:“扔了?”

他摇头:“好歹也是世界名表,又是你亲手送的。”

“这事我有责任。”

“一个破副处长,谁爱当谁当去,我不在乎,再说跟你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