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7页)

贞观噗哧这一笑,对面的妇人因而睁眼醒起;贞观不敢看她,只得低下头。

等她偷眼望大信时,看他极其自在,于是小声问道:“你给她认出来没有?”

“好象尚未——”

正说着,车子正转过小南门,大信趁此起身拉铃,没两下,二人都从前门下了门,“怎样?”

“好险!”

二人笑着走过铁道,来到中华路,正有一班大南2路的开来;贞观上了车,大信跟着上来,坐到她身边;他带着一本水彩画页,沿途翻给她看,又说又指的:“帮你认识台北;这是圆环,这是延平北路的老房子,这是基隆河——”

贞观笑着帮他翻纸页;偶尔手指头碰着了,只好缩回来;翻完画册,大信问她:“你喜欢台北吗?”

“现在……还不能回答!”大信小住又问:“卅年后,你写台北,要写哪一段呢?”

“——”

贞观没说话;她心内想:大信,你不知道吗?不知眼前的这一段,岂止的卅年,我是永生永世都要记取的;你为什么还问呢!当真你是呆子?

然而,当她一转思,随即又在心内笑起:看你这人!你岂有不知的?!你这是水中照影,明指的自己嘛!

“不说吗?”

“嗯,不说,一百个不说!”

车子转弯时,远远即见着故宫了;大信问她道:“看到没有?你感觉它像什么?”

“紫禁城!”

下车后,大信替她拿过小金线珠包,极认真的研究一番,说是:“你们女生的道具太多;这是哪里买的,满好看——”

贞观撑起粉红绣花阳伞,笑道:

“哪里也买它不到,这是我一串金珠一卷线,钩了两个月才钩好的!”

二人沿着台阶而上,大信只不替她撑伞,贞观一走一拭汗,走上顶点才想起他目前的身分。

到了门口,大信掏钱去买票,然后哄她道:“你看,人家外头挂了牌子,阳伞与照相机不可携入!”

“在哪里?写在哪里?”

贞观收了伞,近前来看门口的黑漆铜字;说时迟,那时快,大信忽地抢过她的伞,溜的一下进了入口;贞观尚未分清楚怎样一回事,他已站在里面对着她笑。

怎样活脱的一个人!他偏是不说要帮着拿伞,他就是这样灵动,这样贴心!

馆内是五千年来中国的荡荡乾坤;黄帝、尧、虞舜、夏朝、商殷;直到东西周、秦、两汉……而后隋、唐;那些遥远的朝代,太平盛世间错着乱世,全都回到眼前,近在身边了。

贞观每柜每橱,逐一细看;大信则挟伞于腋下,一面拿纸掏笔,以文喻,以图解的。

“看到否?那是鱼跃龙门;前半段已化龙身,后截还是鱼尾巴……”

“嗯,嗯,鱼尾还拍着呢!”

“这是白菜玉!”

“真亏他怎么想的?”

“这是五花肉,看了你一定肚子饿!”

“胡说,我不敢吃肥的!”

逛完水晶球,二人又挤到如意这边来;大信问她道:“我来考考你,那物作何用处?”

“奏板啊——”

贞观是十分把握:“臣子上朝面圣持的!”

“才不是——”

大信笑她道:“呵呵,考倒了!”

“不然——你怎么说!”

大信笑道:“你说的是笏;如意是用来搔痒的!”

贞观叫道:“骗人!骗人?!怎么可能呢,差得几多远?!……你是不是又来骗我了!”

大信笑道:“这个不行骗人,你想想它的命名,很容易了解的事。”

贞观想着有理,却又疑心道:“我……反正不能想象,奏事何等正经,却说成这样用途!”

“搔痒也是正经啊!”

“好,你慢些说,待我回去考证!”

争论无结果,等出了故宫,已近什后一点;二人同时回首望着,大信忽问她:“进去到出来,有何感想?”

贞观慨然道:“原先只道是:汉族华夏于自己亲,如今才感觉:是连那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的鲜卑人都是相关连——”

大信还带她在附近吃了面食,二人才搭车回台北;车上,他哼着歌,一曲连着一曲;贞观坐在他的右侧,看着他半边的脸。

他的眉毛浓淡适中,眼神最是清亮,眼白中的一点小红丝,还是这大半天才看出来……

心好,相貌好,聪明,忠厚;这些还不足以喻大信的人,贞观最看重他的是:他长于繁华,而拙朴如是;文采之中更见出本真与性情;你看,他穿这样一件布衣,袖口随意一挽,腕上载只怪手表:“你看,我这手表是不是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