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页)

还兀自猜疑着,只听那人又发问道:“想象中,我原以为你是坐这船长大的,今日才知是个无胆量的!”

贞观笑道:“你且慢说我,我坐这船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镇上每年中秋,这些渔船都会满载人,五、六十只齐开过对岸白沙那边赏月,我从三、五岁起即跟着阿妗、舅舅们来,到现在犹得年年如此,你还说呢?”

大信叫道:“啊!你们这样会过日子!赏月赏得天上、底下都是月,真不辜负那景致!可惜——”

“怎样了?”

“其实你不应该说给我听,我入伍在即,今年中秋,竟不能看这么好的月亮——”

贞观听说,笑他道:“风景到处是,在南在北,还不一样那月?”

大信亦笑:“我知道是那月,可是我想听你的数据;是听了比较心安理得——”

“什么心安理得——”

贞观更是笑了:“干脆说理直气壮!”

两人这一对笑,虽隔的三、二尺远,只觉一切都心领神会了。

大信又说:“赶快说吧!你是一定有什么根据的!”

贞观想了一想,遂道:“是有这么一首偈语,我念你听: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大信喝采道:“这等好境界,好文字,你是哪里看来的?”

贞观故意相难,于是要与他说,不与他说的,只道是:“是佛书!”

“哪一本?”

“四世因果录!”

大信急得近前走了两步:“怎么我就不知有这本书了?……可不可以借人?”

贞观歉首道:“失礼!此书列在不借之内!”

“啊!这怎么办呢——”

大信失魂道:“要看的书不在身边,浑身都不安的!”

贞观看他那样,信以为真,这才笑起来:“骗你的啦!要看你就拿去;佛书取之十方,用之十方,岂有个人独占的?”

大信亦笑道:“我也是骗你的!我就知道你会借……可是等到回去,还是太慢,不若你现在说了来听?”

这人这样巧妙说过自己!……贞观想着,于是说道:“印度阿育王,治斋请天下僧道,众人皆已来过,唯独平垺炉尊者,延至日落黄昏之时。王乃问道:如何你来得这样迟?平垺炉回答:我赴了天下人的筵席。阿育王叫奇道:一人如何赴得天下筵席?尊者说:这你就不知了!遂作偈如是——”

……

有那么一下子,二人俱无声息;当贞观再回头时,才知大信正看着她;他的眼睛清亮、传神,在黑暗中,有若晨星照耀。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

“怎样的感觉?”

贞观说这话时,已放眼凝看远处的江枫渔火;故乡的海水,故乡的夜色,而眼前的大信,正是古记事中的君子,他是一个又拙朴、又干练,又聪明,又浑厚的人……

大信重将偈语念过,这才说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此句既出佛经,偈语,是出家人说的,我却还觉得:它亦是世间至情至痴者的话;你说呢?”

贞观没回答,心里其实明白,他又要说的什么。

“要不要举例?”

贞观笑道:“你要说就说啊!我是最佳听众!”

大信正色道:“你不觉得,它与李商隐的‘深知身在情长在’相同?”

有若火炬照心,贞观不仅心地光明,且还要呵呵长叹起。

大信于她,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指腹之誓:同性为姊妹,为兄弟,异性则是男女,夫妻——“你无同感吗?”

“我是在想——算你是呢?还是算不是?”

大信忍不住笑起:“我知道!你是说:前者格局大,甚至天与地,都包罗在内;而后者单指一‘情’字,毕竟场面小……对不对?”

贞观笑道:“自古至今,情字都是大事,岂有小看它的?不是说——情之一字,维系乾坤——算了,就算你是吧!”

——回来时,二人抄着小路走,经过后寮里的庙前,只见两边空地上,正搭着戏棚演对台戏。

大信问道:“这庙内供的谁啊?”贞观笑指着门前对联,说是:“你念念就知!”

两人同举首来望,只见那联书着:

〖太乙贤徒,兴师法而灭纣

子牙良将,遵帅令以扶周〗

“知道是谁了?”

“嗯——”

大信先将手晃摇一下,做出拿混天绫的样子,才又说:“是哪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