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页)

贞观听说,将它双手捧起,当她抬眼再看大信时,整个心跟着凄楚起来。

她是明白,从此以后,自己再无退路。

大信一面穿鞋,一面说:“说到刻印,就会想起个笑话来,我到现在自己想着都爱笑。”

“……”

“我大二那年,班上同学传知我会刻印,一个个全找上来了,不止这样,以后甚至是女朋友的,男朋友的,全都拿了来!”

“生意这样好!”

“没办法,我只得自掏腰包,替他们买材料,那时,学校左门口,正好有间‘博士’书局,我差不多每隔三、两天,就要去买橡皮,久了以后——”

“负了一身债!”

“才不是!久了以后,‘博士’的小姐,还以为我对她不怀好意——哈——”

大信说着,自己抚掌笑起。

贞观跟着笑道:“这以后,你再去,人家一定不卖你了!”

“又没猜对啊!这以后,是我不敢再去了,从此,还得辛苦过马路,到别家买!”

二人说笑过去,即到前头来禀明详情,这才往贞观家走来。

一出大街,贞观又闻着那股浓烈气味,大信却被眼前的一幅情景吸引住:一个小脚阿婆,正在门前烧纸钱,纸钱即将化过的一瞬间,伊手上拿起一小杯水酒,沿着冥纸焚化的金鼎外围,圆圆洒下……

大信见伊嘴上念念有词,便问:“你知道伊念什么?”

“怎么不知道——”

贞观 眼笑道:“我母亲和外婆,也是这样念的——沿着圆,才会大赚钱!”

大信赞叹道:“连一个极小的动作,都能有这样无尽意思;沿得圆,大赚钱——赚钱原本只是个平常不过的心愿——”

“可是有她这一说,就被说活了!”

“甚至是——不能再好,她像说说即过,却又极认真,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们才能有这种恰到好处!”

“……”

“怎么了?”

“精辟之至!”

“我是说——你怎么不讲了?”

“无从插嘴;已经不能再加减了嘛!”

大信听说,笑起来道:“在台北,我一直没有意会自己文化在这个层面上的美,说来,是要感谢你的!”

贞观笑道:“也无你说的这么重!我倒是想,照这样领略下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变成民俗专家!”

大信朗笑道:“我们的民情、习俗,本来就是深缘、耐看的——”

“……”

“是愈了解,愈知得她的美——”

说着,说着,早到了贞观的家;她二姨在门前探头,母亲则在饭厅摆碗筷,见了大信笑道:“你果然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好请呢?阿贞观都过去那么久!”

大信看了她一眼,温良笑道:“哪里会?我从中什起,就开始准备了!”

她母亲笑问道:“为什么?”

“今儿吃什饭时,我不小心,落下一只箸,阿嬷就与我说——晚上会有人要请我……果然,贞观就来了——”

听他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吃饭时,因为阿仲上成功岭不在家,她母亲几乎把所有的好菜,全挟到大信碗内,贞观看他又是恭谨,又是局促,倒在心里暗笑。

饭后,还是贞观带人客;二人东走,西走,又走到海边来;大信问她道:“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贞观笑起来:“——不会是你的生日吧?”

大信扮鬼脸道:“今天是鬼节——鬼节,多有诗意的日子,试想:角落四周,都有泪眼鬼相对,那些久未晤面的鬼朋友,也好藉此相聚,聊天——”

“——”

还未说完,贞观已经掩了双耳,小步跑开,大信这一看,慌了手脚,连忙追上问道:“你会害怕?”

贞观哼道:“这几日看‘聊斋’,感觉四周已经够——试唤即来了,你还要吓我?”

大信听说,故意拉嗓子咳嗽,又壮声道:“没影迹的事,收回!收回!”

说到这,因看见面前正有只船,停得特别靠岸来,便轻身一跃,跳到船甲板上去。

贞观本来也要跟着跨的,谁知低头见了底下黑茫茫一片水光,那脚竟是畏缩不动了。

“哈!胆小如鼠!”

大信一面笑,一面说她,却又伸长手,抓她下来。

月色照在水心,天和地都变得清明、辽阔;大信坐在船尾唱歌,歌唱一遍又一遍,贞观只是半句未听入;她一直在回想,刚才那一下,大信到底抓她的肩膀呢,还是拉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