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4页)
天气潮湿,虽已进入秋天,但夏天那种莫名的潮热一直尾随着,不肯离去,让人无端地会生出焦躁不安的情绪。韩山东吸完了一锅烟,再看看怀表,已经是一点十分,再过十分钟如果那个人还不出现,今天的接头任务就黄了。
烟锅里的烟灰已经倒掉,空了壳的烟锅一定还残留着往昔的味道,任何过往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他的目光不由地凝视着手中黑黑的烟锅出神,那里像花园口海口一样,既深不可测,又似乎触手可及……
二
走在花园口的老街上,夏家河的目光不时留意着街道两侧的门牌号。
老街还是那条老街,只是比记忆里的热闹了不少,好些店铺也像是换了主人,另做起了别的生意。各家房门上的门牌号,显然是“满洲国”的警署为了便于管辖,重新设置的。夏家河觉得别扭,一旦把老街上的店铺改成具体的阿拉伯数字,就把老街特有的味道冲散了。
夏家河要去的地方是老街32号,到底是哪家他也不知道。不过,夏家河心里有些隐隐不安,他在心里反复祈祷,别是王大花家的鱼锅饼子店就好。这次到花园口,他最怕见的人就是王大花。在到花园口之前,他想象过与王大花见面的种种可能,内心里虽然有些期许,却还是怵意占了上风。见了面怎么办,要说什么?除了道歉,他想不出别的话,可既然道了歉,就得把当年不辞而别的理由告诉给王大花,不然道歉就没有诚意。
当年,王大花的父亲再三恳求,让他悄悄离开王大花,别让女儿的下半辈子担惊受怕。夏家河这次本以为接上头办完事,他就能和大连来的同志离开花园口,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没走成。昨晚火车上出的那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是叫他后脊背发凉。
火车进了花园口,就离大连不算远了。花园口归伪满洲国管辖,等第二天一早,火车就跑到大连了,那里是日本殖民统治的天下,日本人给改了个名,叫关东州。从“满洲国”进到“关东州”,花园口站的例行盘查非常严格,但昨天晚上的盘查,因为日本宪兵的突然增多,显然是把例行的检查给升级了。
一路上,夏家河与受命护送自己的两个年轻同伴一样,一直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提心吊胆,表面上他们还要装得气闲神定。晚上,火车正在咣咣当当地跑着,夏家河突然看到车厢两头出现了日本宪兵,宪兵对每一个乘客的行李检查得很仔细,夏家河知道接下来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他们一行三人都无法再沉住气了。这时,车尾部一个中年男人携带的皮箱引起宪兵们的注意,他们要强行打开箱子,中年男人抱着箱子不肯松手,双方开始争执起来,宪兵们一拥而上将中年男人拉开,车头的宪兵也跑过去,只留下一个人把守车门。在中年男人绝望的嚎啕中,宪兵们终于用刺刀挑开皮箱,里面包袱里包裹着十几根金灿灿的金条,中年男人试图抢回金条,宪兵们手里的刺刀对着中年男人七上八下地一阵乱捅,四处喷飞的鲜血,引发了旅客们的阵阵尖叫。
车厢里乱作一团,年纪大一些的同伴迅速用眼神与夏家河做了一个简单交流,还没等夏家河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拎起座位下的皮箱朝着车头方向快步走去。他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了宪兵们的目光,他们叫嚣着追了过去,同伴跑了起来,同时掏出枪来,朝着堵在门口的宪兵射击,宪兵应声倒下。车尾的宪兵们齐齐追上来,同伴边回击边朝车头奔跑。
宪兵们一窝蜂地从夏家河眼前跑过去,夏家河意识到什么,迅速地看了眼另一个年轻的同伴,拎起座位底下的皮箱,朝着车尾跑去,年轻的同伴紧随其后。
夏家河的举动,一下子提醒了还处于惊恐中的旅客,不少人跟着夏家河一起朝车尾奔跑,车厢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宪兵们觉察到什么,叽里呱啦用日语高声叫喊着让旅客站住别动,怎奈声嘶力竭的叫嚣此时已经无济于事,他们朝着车窗和车顶一通鸣枪,旅客们这才抱头蹲下,闪出一条通道。
夏家河抱着皮箱拼命奔去,同伴紧随其后做掩护。宪兵们追上来,同伴不时回身还击。两人穿过车厢,总算跑到了车尾,却被前面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夏家河冲撞铁门,铁门纹丝不动。同伴向门锁开枪,一脚踢开铁门,一股强劲的夜风扑面吹来,夏家河站立不稳,身子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