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雪(第3/6页)

后来想想,那人的父母亲缘,可以说是淡薄了吧。

那人刚一出生,亲生母亲就远走滇北,父母的恩怨纠葛,叫他从未尝过被双亲疼爱的滋味。

那人甚至连一副康健的身子都没有,自出生起就时时刻刻为寒毒折磨,学着治国,学着练武,还为了活下去学着医术。

徐来是个孤儿,八岁之前只能乞讨度日,但他想一想,觉得自己比起来那人,也还是要幸运许多的。

虽然之前八年是苦了些,但八岁那年后,教主就把他捡回了总堂,从此后吃得饱、穿得暖,有同门的兄弟姐妹们,大家热热闹闹、亲亲和和地一起长大。

还有幸学了极为厉害的武学,让他在十八岁初出江湖之后,就罕逢敌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快意恩仇。

那人呢?在宫里那些年,怕是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不仅缠绵病榻,还有群狼环伺。

所以那人和他谈起游历时的趣事,一贯温和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着些轻松。

他开始不懂为何,后来得知了那人的身份和遭遇,才明白,这些在他看来犹如苦行憎一般的日子,或许已是那人难得的自在。

再后来呢?他曾为了那人违抗过教主一次,却还是因为立场的相对,再次站在了那个人对面。

天山下的风雪那么急,他望着倚在车门上的那个人,一身白衣如雪,唇边仍是带着淡淡的柔和笑意,对他笑了笑:“徐兄,我们又相见了。”

不过短短两年未见,他未曾想过那人竟已苍白衰败如此。好似数十年的光阴已经过去,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经从那里凋零,只留下依然年轻俊美的皮囊,支撑着最后的风华。

他悄然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呵呵”笑了声开口:“看来你第一战的对手就要是我了……云从,我们曾比过一次,这一次却不知胜负如何。”

他话中带了三分讥讽七分冷意,仿佛借此就可以堵住心头的酸涩。

那人听了也微微顿住,唇边终于不再挂着那依稀温柔的暖意,抬手间清光流泻。

徐来的刀锋终于又撞上了王风的剑刃,两年过去,那人的剑锋添上了说不清的寒冷,像是每一剑挥出,都是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一剑。

那样一往无前,也那样光华璀璨。

在这令人窒息的磨人剑光里,徐来忍不住想,这一次他是否会杀了自己?

上一次交锋,那人的剑中还带着柔和温煦的光芒,错开了对准他的剑刃,而这一次呢?是不是那已冷到极致的剑,会刺入他的胸膛。

然而就在他晃神之间,手中的银亮长刀却飞了出去,脱手而去的刀柄,昭示着他的犹豫和软弱。

那人手中的长剑,再一次悬停在了他的面前,再一次对着他笑了,那人的唇角依稀带着当年的和暖:“徐兄,你又输了。”

他抬起了手臂,抱住了那人向他倒来的身体,五指握了又握,还是抬起手,用袖头擦掉那人唇边刺目的血迹。

那人抬手撑住他的肩膀,勉力让自己不至于滑落在地,语气中带着些笑意:“母亲派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徐兄。”

徐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云从对我手下留情,却不怕我趁你无力杀了你?”

那人靠在他肩头,抬头去看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微微弯着唇:“若是死在徐兄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揽住了那人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抱起来,掀开马车的车帘。

车内有个滚成一团睡在角落中的人影,他认得那是天山派的掌门云自心,不由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让她在车里面休息,自己赶车?”

那人靠着他的肩低笑了声:“云掌门总归是个女子,我怎好让她赶车。”

于是他就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亲自在外面的寒风中赶车?

徐来低头看了看他苍白的侧脸,终究还是低声叹了口气:“云从,每次见你,我都觉得我认得你,怕是个劫数。”

听到他这句分外无奈的话,那人竟然低低笑了良久,才轻咳着慢慢说:“徐兄,我认得你,却是三生有幸。”

徐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将他的身子放在车内半躺好,才又叹了口气:“我似乎要再一次叛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