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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和鳗鱼像一个偷窥到别人秘密的人一样,赶紧把目光投放别处。
列车到站,那女子利落下车,等我们走出车厢,再次看见那女子欢呼着投身于一个男人的臂弯,鸟儿似的一路叽喳着走了。
尽管知道两人不会有谁来接站,但我和鳗鱼还是各自向外走。我们慢慢拉大距离,到最后看上去完全像两个不相干的旅人了。
地 震
苏梅红捡起丈夫两月前忘在自己枕边的半包烟,举到眼前细看,直到烟盒上慢慢洇出她丈夫陈长安那张在苏梅红看来是那么得意的、油汪汪的脸。她对这张浮幻的脸认真打量,想要逮住他闪烁不定的眼神,但是没用,她总是逮不住它。她长吁一口气,吹散了那张脸。她从烟盒里摘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第一口,她就呛着了。苏梅红忍着一声声的咳嗽,把烟盒丢进自己的包里,一边想:要是自己能把这红色烟盒变成一顶绿帽子,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它请到陈长安的脑袋上。
正在苏梅红努力搜寻大脑里有没有更为积极的愿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老豪。她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你就一定了解他吗?嘿!苏梅红和老豪在网上说话半年了,但她从来不打算在现实里认识他。无端的,苏梅红觉得老豪一定不漂亮,尽管这并不构成她不想见他的理由。
苏梅红知道自己喜欢漂亮男人是三十岁那年,一次她和她的两个哥们儿坐在大学南路一家新疆烤肉摊上吃烤肉,忽然邻座就来了个外国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年轻的外国男人啊!年轻漂亮的外国男人独自坐下,用咬伤舌头的中国话给小伙计说他的愿望,苏梅红舌尖上的外国语忽然小鸟一样的飞起来。他显然一下子明白了她,而且是满怀欢喜与感谢的。隔着三米的距离,他们交换着光芒与电流。苏梅红的表现当场被她的两哥们儿追究,不料苏梅红给了这样的解释:我不是好色,我这是追求完美。
现在,老豪在电话里说他要来看苏梅红了。见面这话老豪以往也语气弱弱地说过,但这次,苏梅红觉得老豪有不能被拒绝的坚定。为什么要来呢?现在这边闹地震,大家走都怕走不及,你却偏向虎山行?
我昨天去果园摘到了最好的葡萄,这可是人家专门生产冰酒的,顶顶著名的葡萄。我只是去送葡萄给你,不会有多久的耽搁,我来回你那边,不就两个小时的路程么。
你看我们连对方长啥样都不清楚,要在人群里挑出彼此来也太费事。
我已经快过篮关收费站了,你不见也不行了。
苏梅红脑子里如焰火升腾。然后苏梅红就笑了:还怕一个老豪不成?苏梅红想起自己刚刚咬牙切齿发下的誓愿,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路大笑着奔到衣柜前。苏梅红对自己的那些套装、淑女装看也不想看一眼,好不容易挑出件可以挽救的体恤,苏梅红毫不犹豫就在衣服胸口的那个位置用剪刀剜出个洞,又在右边衣袖靠肩头的地方斜斜地剪了道口子,苏梅红把体恤在双手间绞缠揉搓后,又翻出件灰蓝的牛仔裤,打算就这样穿戴着去见老豪。
苏梅红刚把一个简单的发髻挽在脑后,老豪的电话就来了。
尽量愉快着心情下楼,苏梅红再次想到老豪的长相,她再次确定他是长得不好看的,也是寂寞的。
在人群里找人怎么也是容易的啊,苏梅红倒有些感叹地想。她惊讶于自己对老豪的想象,她对他的座驾的猜想和现实是一致的。接着就要看见一张表情落寞的、平淡无趣的脸了!苏梅红不由闭了下眼睛。黑色奥迪的玻璃窗缓缓降下,在漫长的天地永恒的安静里,苏梅红睁开自己的眼睛,她看见那样一双清澈无雨无渔无虞的眼睛。对,无雨无渔无虞,苏梅红确实是这么联想的。苏梅红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竟能有叫打量他的人看不见他脸上别的器官的能量,在后来的时光里,苏梅红觉得自己忘记了挑剔,她有一瞬间的慌张。
你送我可以酿冰酒的葡萄,那我就请你喝冰酒吧。古人把这种美好的事情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苏梅红说。这家西餐馆的冰酒是顶好的,有一年我跟一个腐败团出游,在塞纳河的豪华游轮上喝到的,就是这个牌子的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