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7/12页)

元化站在黑暗中:“不会的。”

“那如果,如果阿禾有一天消失了呢?”

黑暗中是短暂的沉默。

“那我会找回阿禾。”

“如果阿禾跑得很远很远,夫子一直找不到呢?”

“那我大概会一直一直找下去吧。不过,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不怕我找烦了不找你了?”

“嘿嘿。”阿禾笑着。

黑暗中元化摸索着走向门口,阿禾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如果夫子找不到我了,找烦了,也没有关系的,阿禾会去把夫子找回来的,一定的!”阿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执拗,一股坚定。

元化在黑暗中笑了笑,轻轻带上了房门,然后又悄无声息地上了锁,一一关上木板窗户,确定每一个缝隙都严严实实,不会有光刺入,才放心地走了。

漆黑的柴扉外,一个道人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嘴角浮上一抹邪魅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吊睛黑斑白虎,转身消失在山林里。

阿禾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听着夫子锁上门,关好窗户。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琢磨着,自己偷偷不睡,隔日就能看见日出啦,她为自己的想法雀跃了半天,结果后半夜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阿禾还来不及懊恼,便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铁器碰撞的声响。

夫子急急跑了出去,阿禾跟屁虫一样随在身后。几位军爷与夫子低语了几声,夫子面露难色,当兵的当即不耐烦,瞅了几眼他身后的阿禾。

阿禾揪着夫子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我要带着她。”

“那自然是由了你的,我家丞相说了,只要你能治好他的头痛,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元化没有想到这位丞相姓曹,不过天下,又哪里还有第二个丞相?人说乱世奸雄,元化更没有想到,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但是自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他身在几丈开外,竟然被这股气势逼得不敢直视对方。

“你便是治好江东周泰者乎?”沉闷沙哑如同夹杂着沙子的石磨碾出的声音。

元化低低诺了一声。

“好,你过来。替我看看吧。”

“诺。”元化低垂着身体,徐徐走上前,一股异香自炉中徐徐飘飞进他的鼻腔里。

他一时没忍住:“莫不是西域天竺香?”

“夫子也喜欢?”曹丞相笑笑,横眉倒飞,“夫子看我这胡子,稀稀拉拉的,便是贪闻这异香,才烧着了。”

“看来我要小心一点了。”元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医者父母心,元化从来觉得一个好的医生,是要和自己的病人关系融洽的,此乃事半功倍之医治手段。

曹丞相虽看着自有一股王者霸气,但说起话来也倒随意,俩人聊起了一些元化家乡的事情,元化没想到这位位极人臣的丞相竟对他家乡的风土人情如此熟悉。一时聊得投机,元化轻手解开了头巾,曹丞相的头发披散开来,漆黑的发丝遮挡了对方细长的丹凤眼。元化缓缓地用手指按压着他的头,询问是否有痛感,手势顺着后脑勺缓缓移向前额。元化轻轻拨弄开他额前的发丝,正欲用力按压,目力所及,猛地怔忪住了,像是旱天一声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盯着曹丞相额前的那道伤疤,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直到对方皱眉看向他,他才手忙脚乱地按压了下去,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这里,是……是否有痛感?”

“正是此处。”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元化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丞相不置可否地笑笑:“自古言,面相残破皆命途坎坷,我是不信那一套的,夫子不必惊慌,这疤痕不过是小时候调皮,撞在灶台上而已。”

灶……灶台?!

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自家弟弟哇哇大哭着用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爹爹在一边呵斥他怎么不照看好弟弟。

“实不相瞒,我一直有眼疾,怕是这头痛跟眼疾有关吧?小时有医师断言,说我头痛之年,必瞎。”

元化呆呆地拜伏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只是低语:“丞相之疾,容我回驿馆三思。”

曹丞相沉默地看着他,随即摆了摆大袖,缓缓起身,兴许是坐久了的缘故,身体虚晃了两下。元化一时心揪,兀自说道:“小心脚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