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6/12页)

“没关系啦!方诸我逮鱼儿最厉害啦!我再去逮一条!”说着就要跑出去,天色将晚,他喊住了她。

他的目光第一次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所吸引,方诸,方诸,他猛地想起什么!摇摇晃晃地跑向屋后,蚌壳还在,只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在看什么呀?”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了蚌壳上,好奇的眼眸顿时明亮起来,“呀!这是什么?”

他皱眉,从怀里摸出来那本爹爹写下的医书,爹爹用石墨写在晒干了浸过油的叶子上,缝在一起的医书。

他猛地翻开到某一页,他记得,爹爹活着的时候,带他寻访四海名山大川,山涧河流,每每会翻看这一页。

那一页的上头,赫然写着“方诸”二字。

他不敢置信地看完了那几十个字,心乱如麻,又看一遍,生怕是自己出现幻觉,恍惚间抬头望着东方的鱼肚白。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在看什么?给我看一眼呗。”

元化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睛,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脑袋,但最终他又缩回了手,爹爹僵硬的手仿佛在瞬间抓稳了他怦怦乱跳的心房。

于是他张了张嘴,背过身去,边走边强迫自己沉声说道:“我是夫子的孩子,夫子出远门了,夫子说让我带你去看日出,不过,不是现在。”

“啊!真好!那夫子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孩期待地问。

“不知道呢,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几年,夫子没有回来之前,我就暂时是你的夫子了。”

小女孩愣怔了一下,随即嘀咕着:“好嘛,只要你带人家去看日出。”

元化俯身拾起蚌壳,小心翼翼地放进背篓里,背起行囊,拉着她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山风晃荡的小路上,两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深处。偶尔,还能传出来一两声被风吹散的零碎话语。

“以后就叫你阿禾吧。”

“阿禾?好耶!但是夫子回来是不是就不认得阿禾了?”

“不会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阿禾的夫子了,阿禾明白吗?”

“唔……那夫子要好好吃饭,阿禾煮鱼的本领最棒了!”

“嗯。”

“那夫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日出啊?”

“等……等过几天找到弟弟了,再说吧。”

“唔……好吧。”

山风吹过,伫立在院落里的元化恍惚着回过神来,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后来自然是明白了阿禾为何单单不能看常人所见之日出,自然是更避讳让她有机会看见那一轮初升的红日。

此刻,他看了一眼屋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阿禾,阿禾还是像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般模样,时间对于她来说,仿佛是停滞的。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抚着院落里晾晒的药材,出神地望着挂在天边的细瘦的峨眉月。

5

晚上阿禾钻进被窝里,趴在草席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夫子在屋里收拾着行囊。

“这次咱们去哪儿呢,夫子?”阿禾知道又到了他们每年出去云游,顺便找夫子的弟弟的时候了。草堂里的孩子昨儿个已经被夫子遣散了。想到有大半年都看不见那群讨厌的小家伙了,阿禾心里觉得有一点窃喜。

元化捆绑好最后一捆桂枝,伤寒病人可少不了它,搓了搓修长的手指,捻着摇曳的油灯,阿禾的腮帮子红扑扑地映在他眼里,他伸手摸了摸阿禾的额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那这次就能找到夫子的弟弟啦!阿禾就可以去看日出啦!”

元化笑了笑,二十年了,他再也不像当初,在阿禾提起这件事时,那么满心自责与愧疚。自家弟弟怕是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了吧,又或者,早已在当年死于那几个蛮横的兵士手里。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失去了对这件事的执着,只是父命难违,他不过是放不下这个心坎。现下,他只是捏了捏阿禾的脸蛋:“早点睡吧。”

“夫子也早点睡。”

“嗯。”

“不准在我睡了之后又去院落里捣药!”

“嗯。”元化觉得好笑,阿禾虽然看着小,却十足是个大人了,总是生怕他照顾不好他自己。

“那明天就看日出吧!”

“机灵鬼。”元化宠溺地替她盖好被踢得东扭西歪的被子,吹灭了油灯,黑暗顿时侵袭。黑暗中,阿禾奶声奶气地忽然问了句:“夫子,你不会离开阿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