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罗亚安 1990年·冬末(第4/7页)

或许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多年后已经忘记了在场客人们的长相,但有一个景象深烙在当时的记忆中:一段诡谲至极的舞蹈表演。

当时,亚恩放声大哭而大家拥上前去时,我站在人群的后头,妮雅夫人的旁边,正仰头看她。她一听见哭声,表情便如身体内的血液急速凝结,毫无血色的美丽脸庞像是一尊瓷器般冰冷。她的双眼盯着眼前的骚动,我感觉到她的身体虽然正在颤抖,直觉却急迫地想要克制,但越是压抑,那颤抖却越强烈,到后来像是一个好笑的抖动傀儡玩具,在角落里颤动着身体全身上下的肌肉。

然而诡异的是,听觉里却是亚恩从似乎打拍节奏的爆炸性哭声到最后神经质的哮喘,哗啦哗啦地在角落里如瀑布般向大家冲击过来。在我身边的妮雅夫人那不受控制的颤抖竟随着这个韵律舞动起来,亚恩的哭声就像拉着妮雅傀儡的线丝,一二三、一二三……一切律动得恰到好处,妮雅夫人的手脚与四肢吻合着亚恩的节奏,跳起一个工整规律的丑陋舞步。

我记得我在旁边笑出了声。她听见刺耳的笑声,失血的苍白脸庞瞬间涌上大量的血色。她低头看我,四肢仍摆动着僵硬的颤动,眼神却难堪灼热,像是火烧一般。

这真是神谕的一刻。

我后来想起这个印象,仍能清晰地记起妮雅夫人那想要停止却无法停止的痛苦尴尬,对自己的束手无策,全显现在那双原本没有灵魂的双眼之中,便深深相信这两个人的的确确被命运联系在一起,被开了一个大玩笑。

妮雅夫人所造成的这场骚动,在场的学生们之后竞相传播着——这个在他们心中一直如同神一般存在的老师,其实内在的心思是相当邪恶复杂的,因为罗亚恩的能力众所皆知,而如同神谕的她号哭的原因从未失误过。

自那之后,妮雅夫人惯与自己学生偷情的传闻便慢慢地传了开来。而过后的两年之中,便因许多丑闻的曝光被学院罢免教授职务,一个人搬离了T市,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下落。

“这就是宿命论中所谓的一物克一物啊!”这是母亲对此事件的结论;但是无可否认,亚恩是有目的的出生,也完全担当起捍卫父母婚姻的守护者。

除此,如同小天使的罗亚恩个性也相当好,对着人微笑时,我想,看到她的笑容,人心都会因此融化。我的父母亲一直非常疼爱她。我记得我八岁时,妹妹亚恩一岁,我对于她夺走所有的宠爱简直无法接受。不仅我原本的独生女地位受到胁迫,她还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当时我小小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夺回一点点宠爱上,所以未曾发现全部家族里就只有我没有搂抱过她。

从小我就憎恨她,但是她却留了一个特权给我。

我记得我在到了十岁的那个年纪成长为一个非常惹人讨厌的小孩。或许是出于对亚恩的好性格所产生的某种逆反心,渴望吸引别人的注视;也或许因为家庭优渥,备受宠爱后所产生的骄纵之气。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我真的非常糟糕,除了冷嘲热讽家境贫穷且功课落后的同学之外,我还学会了各种捉弄人的把戏与恶作剧。

家人们容忍我,以我只是想要引人注意来作为我情绪失控的借口,但是相对的,在学校里,我逐渐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学生。受到同学的排挤而终于崩溃的那天,我在未放学的中午翘了课。回到家中,爸妈都不在家,仅有一个年轻保姆,正在厨房中做饭。

我记得我一进门就看见非常乖顺地坐在客厅沙发中的两岁大的亚恩,她一看见我就笑开了脸,倾身要我拥抱。这是第一次,我一直与她毫无独处机会。当时的我满腹愤怒与悲伤,心里的混乱情绪污浊得难以形容,但是亚恩的微笑冲击着我。我走过去搂住她,才想起自己满身污秽不堪的负面情绪绝对会引起她的号哭,便仓促地放开了她。她却紧搂着我,力气大得吓人,把我紧紧抱着,不但没哭,反而一径地笑个不停。

我明白她留了一个特权给憎恨她的姐姐。她愿意收起自己的神谕,无条件地爱我。

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心好好对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深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