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2/18页)
“侯爷。”骏马停在身前,渔夫深揖行礼。
殷桓瞥一眼渔夫:“可曾有人来过?”
渔夫摇首:“不曾。”
殷桓也不多问,弃马登舟,令他划去对面。
轻舟离岸,在水波中划出一道长弧。殷桓坐在舱中,不时闻得斜风微雨中几缕清香,转目望了望,方见水中娇荷初绽,青叶蓬蓬。眼前景致幽美清静,正是属于人间的悠然气息,绝不同前几日在怒江看到的兵戈相持、血红飞浪的炼狱战场。
雨丝飘在眼中蕴成薄薄水雾,想着自己无可奈何从前线回来的缘由,殷桓双眉微皱,唇边笑痕隐隐下沉,昏暗的光线下有种狰狞的凌厉。
“侯爷,到了。”轻舟稳稳停住,舱外渔夫轻声道。
殷桓起身出舱,站在舟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阴郁山岭间那处火光微弱的洞穴。周遭静得异样,隐约有弓箭搭弦的声响在岩壁暗影间响起。渔夫沉默着一拂衣袖,那股在草木间飘荡的杀气霎时停顿下来,继而无声无息消没在夜色深处。
“侯爷,请吧。”渔夫躬身引路。
殷桓走入山洞,瞥目两侧:“都退下。”
“是。”渔夫招了招手,守在洞穴两边的士兵迅疾退出,仅留独坐在洞中深处,那位落魄憔悴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壁而坐,听闻动静,缓缓转过头来。石洞中不知何处穿风,吹得那一点灯火不断飘摇,照着男子血痂凝结的左目,十分悚然。殷桓静静望着他,男子唇角含着几许淡淡的笑意,站起身,手腕处铁锁沉沉作响。他看着殷桓,未眇的右目在火光下透着幽幽的光芒,低了低头,声音和润如初:“韩瑞见过贺阳侯。”
殷桓在案旁坐下,不动声色道:“如今连二伯也不叫一声了?”
“二伯?”韩瑞一笑,“鄙人身为犯臣之子、阶下之囚,岂敢冒犯贺阳侯?”
“好个犯臣之子!”殷桓冷笑,盯着他惨白的面容,“让你静居此处反思,已逾一月,如今看来,你却无半分清明,还是死不悔改?”
韩瑞微笑道:“侯爷此话差矣,我自始至终神思清明,需要悔改什么?”
殷桓并无耐心与他言词争辩,拍案而起,抡起手掌重重霍上他的面颊。韩瑞内力尽失,身形孱弱,纵是殷桓此掌未曾使出三分劲道,却也让他脚下踉跄欲跌,不得不扶住石壁,勉强稳住身形。
打得好。他越是如此,自己心底那一缕似有似无的愧疚才可越发消淡。韩瑞轻笑,伸手抹去唇角血迹。
“你现在想着与我划清界限?晚了!”殷桓何尝不知他所想,怒喝道,“我早就说过,我殷桓纵负了这天下,也不曾负你!这天下谁都可以叛我逆我,唯你不行!”
韩瑞平静地看着他,笑颜清淡依旧,只右目愈见沉静深暗,一抹哀色浸沉在彻骨仇恨中,郁郁难散。
殷桓厉声道:“九年前我带你到荆州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将湘儿许配给你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养你教你,视你如子,你一身的武功、一身的才学,哪一分不是出自我殷桓?我待你一片诚心,而你呢?原来自始至终都当我是杀父仇人!毁我军机,阻我大事,为他人细作,竟如此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韩瑞沉默了良久,终于笑起来,“二伯,你虽教我许多,可独缺仁义二字。狼心狗肺,怕也是避不可免的吧。”他轻叹,眸波轻动,愁苦褪去,换之少见的讥讽之色:“当年二伯背叛郗峤之元帅,不知可曾想起狼心狗肺四字……”
话音未落,殷桓的掌风已袭至他的胸口。雄霸的内力似要摧毁五脏六腑,韩瑞眼前昏黑,身子飘飞出去,落于数丈外。看着沉步走近的殷桓,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料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虚弱如丝。
殷桓看着地上的血迹,也不曾想伤他如此,愣了一愣,俯身下来。
“瑞儿。”他瞳孔一缩,目中隐有痛苦和懊悔之色。
不,不要这样。韩瑞微微一退避开他伸来的手掌,低低道:“你杀了我吧。当初你救了我,如今我背叛了你,杀我,也是应该。”
“死就能了结一切恩怨?”殷桓冷冷看着他,“我若真要杀你,当初你给郗彦通风报信时便早已死了!还能等着你毁我粮草?”他沉吸一口气,轻轻发笑:“你当真以为你的命是如何了得,一死就能抵偿所有?即便你父亲当初被害有我之过,我对你九年悉心抚育,也算是弥补他了吧?即便你今日一命还我,你我之间或就此恩怨两清了,那么湘儿呢?你欠她的又该如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