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已晏,空华予(第4/8页)
待回到北府营寨,中天一轮残月正耀出清冷光辉。左右两营的将士俱已休憩,千帐灯火寂灭,除却巡哨,别无动静。入了中军行辕,远远却瞧见校武场上火光飘动,偌大的空地上一人身姿矫捷,上飞下跃,在手长剑荡出一阵阵玉色银光,即便隔着几十丈之遥,也可听闻那道锋利狼牙吞噬孤月清华的吟啸声。
“是小侯爷!”偃真高坐马背观望那少年剑下的招式,只觉英气磅礴不可小觑,笑叹道,“别人都睡了,他倒是这般用功。”
郗彦不置一词,望着玉狼剑在月色中挥闪不断,静谧的眸间微起流波。眼前这等剑势看似大开大合、骁勇十分,但少年的周身弥漫而出的只是一层甚为浅薄的剑雾,而这样不堪一击的煞气,却非他阿姐当初选剑的初衷。
郗彦跃身下马,对偃真道:“你先回营帐。”
“是。”偃真扯着两匹坐骑离开。
且说谢粲到北府军营已有数日,除却到营当天被钟晔派出夜潜乌林查探了一番对岸地势外,别无其他军命,甚至至今连郗彦一面也未曾见到,更不说分划军队于他麾下操练。少年心高气傲,既不忘幼时这位如师兄长的严苛,也不想就此折腰屈服、先行低头,于是又恨恼、又无奈,整日悒悒憋在帐内,只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的长吁短叹,连背上的玉狼剑也感触到他的不忿,半夜里剑身震荡、嗡鸣不止,只待锋芒出鞘,一战功成。如此人剑皆无眠,出帐练功发泄,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谢粲的武功一半承自谢府高深莫测的总管沐宗,另一半,由夭绍亲自教导,其姿势飘逸优美,与郗彦少年所学同出一源,因此被郗彦一眼望出他剑法下的不足,轻声叹道:“气神不凝,人剑殊途。你就是这样使玉狼剑的?”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清寒宛如月华浸入深潭。谢粲情不自禁一个激灵,收剑回首,才望见月色如水,披照着那袭幽静的青袍。
少年面容紧绷,插剑入鞘:“原来是元帅。”语气冰冷,再无练剑的兴致,当下便想掉头离开。岂料还未转身,背上剑鞘一振,谢粲只瞧见那人宽袖略扬,便有一股冰透骨髓的寒意侵体而至,“铮”一声,玉狼剑离鞘飞出,稳稳落于郗彦掌中。
谢粲大惊失色,盯着郗彦云淡风轻的面容,狠狠咬住了嘴唇。
郗彦手腕微动,玉狼剑“嗡”然长鸣,顿时在月色下绽出凛冽银芒,衬得他面庞冰玉一般透明。
“看清楚了,我只教一次。”他淡然说完,轻举剑身,足下一点,蓦然遥退十丈。谢粲尚不明他突然远退的用意,已见青衣于火光月色中舒缓徐动,掌上三尺剑锋顷刻化作滔河般奔逝不绝的白浪,历经烽火、沉淀着无数魂魄的玉狼剑至此刻方尽显凶煞凌霸的气焰,浓郁的锋芒笼罩着那人的身影,周身不露一丝破绽,更不能使人靠近分寸。谢粲震撼之下,已不知惊诧作态,望着郗彦,只觉那极致的雄浑刚硬中偏偏涌着无限的自如写意,于他眼中,便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剑术。
任他再激动,剑光中的那人却是闲逸如常,待一套剑法悠然使罢,那层层剑气犹伴随在他周身缓缓不散,牵扯着青色衣袂于夜风中猎猎飞舞,缥缈宛若天人。
谢粲瞠目结舌,慢慢走近。郗彦气定神清,将剑掷回:“看清楚了?”
“是。”谢粲心中把握不定,嘴里却不愿示弱一分。
郗彦望了他一眼,未再多言,转身走回帅帐。月光下少年独立,怔怔望着手中的长剑,回忆方才的一瞬,说不出是惘然还是兴奋,长长叹了一口气,才一振精神,凝神比拟方才所学的剑招。
而这一练便如同入魔,直到曦光隐现,鼓号鸣响,将士们睡醒出帐时,仍望见练武场上紫衣飞动,玉剑如游龙,霞光下一片银光纷繁。
“小侯爷!”钟晔一身戎装,笑呵呵来前来唤道,“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见少年沉浸在剑式中置若罔闻,遂提拔高声音一喝,“谢将军,元帅中军升帐!”
“升帐?”谢粲这才一顿长剑,转过头,满是汗水的面庞映着朝霞,锐气逼人,“有战事?”
钟晔点头:“是。”
“甚好!”谢粲眸色发亮,大笑着将剑收起,随钟晔走入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