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空山犹在,暗换年华(第4/12页)

(三)

次日傍晚,雨霁晴空,霞晖万束。

闻喜境内唐王山脚,平湖如镜,桃树成林。湖水中央有寂寂阁楼,白墙青瓦,挂满了松萝垂藤。阁楼上的红绫窗纱在夕日下如血染的殷殷夺目,本是平淡清秀的意境里突出如斯妩媚,倒叫人见之难忘。

湖边渺无人迹,唯有飞鸟掠水,静得安详。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踢踢踏踏,停在湖畔。来者三人三骑,为首的公子银面黑袍,身姿修俊,一时下了马便要沿水上长桥去阁楼,却被身后一人拉住。

“主公?”

“放心,无事。”公子回首,“你们先去山外等候,稍后带前来的人到此处便是。”

“来人?”听者一愣,“谁?”

“稍后便知。”

石桥伏波,黑衣飘然而至,候在阁楼下的侍女温宛微笑:“商之君果然来了。我家郡主正在楼上。”

商之踌躇了一刻,回望披山霞色。晚风吹过湖边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他轻笑移开视线,转身上楼。比之红绫窗纱的耀目,阁里帷帐皆是一片雪白素洁。璃纹鼎炉里燃有龙涎,兰花四处环绕,丝丝药味飘散在如此清雅的香气里,淡若不存。

天色渐暗,华灯初掌。

帷帐间环佩叮当,身着华裘罗裙的女子缓缓走出,望着商之,眸如秋水,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丝罕见的血色。她双手垂落腰前,有些局促地绞缠着:“你……商之君别来无恙?”

“我很好,”商之问道,“萦郡主最近身体如何?”

裴萦道:“你留下的药还有,冬寒时我便搬出洛都,住来闻喜,这里是丘陵垣地,气候温和,我未曾病发。”

商之衷心道:“那就好。”

裴萦凝视着他的双眸,红唇动了动,却不说话。

商之道:“萦郡主若有吩咐,交代便是。”

“我听外面的人说,你……真实的身份是……”裴萦想要质疑,却又心中慌乱,深深呼吸,正鼓足了勇气,然而一遇见商之凤眸间暗冷的锋芒,还是忍不住脚下失力,坐在一旁榻上。

商之望了她片刻,扬手拿下银色面具。烛光下的容貌轩华灼灼,俊美之极。

裴萦目光流连于他的五官间,倒不复之前的紧张,只黯然了双目,轻声道:“我记得你……你果然是独孤玄度的儿子。”

商之道:“当年逃亡在济水之上,多谢郡主相救之恩。”

“这就是你这些年关心我身体的缘由吗?”裴萦目光有些凄凉,“因为当年我为了你失足掉入江水,落下这个病根,所以你关心我,只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商之不语,应是默认。

裴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又问:“既是记得恩情,为何先前又向姑母请辞婚约?走之前说是北疆战乱,不一定能回来。如今回来了,婚约还算数吗?”这些话她说得一气呵成,抛却了女儿家的羞涩娇弱,问得大胆而又勇敢。

商之从未料到病弱娇柔的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愣了愣,方低声道:“抱歉,郡主。”

裴萦一直盯着他,没有丝毫怯怕和后退。但待他的话一出口,她的目光便瞬间暗下去,低垂了头,轻笑:“是因为我姓裴吗?是因为我不但是你的恩人,更是你的仇人,对不对?”

“不仅因为这个。”

“还因为什么?”裴萦轻笑抬头,“因为你的心中已有了喜欢的人?”

商之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忽听楼外脚步声嘈杂,透过殷红的窗纱,已可见夜色下火光明燎。湖风忽盛,将红绫吹开。商之伸手握住窗纱,望着楼下密集的火把,铀光冰凉的弓弩,轻轻一笑。

裴行负手站于一众幽剑使之间,浅碧长袍,清俊如玉。

“国卿大人,商之君,独孤尚!”他微笑,“当年的漏网之鱼,叛臣逆子,终不逃今日。”

商之闻言无动于衷,只是回眸,注视着裴萦。

裴萦面容惨淡,声色幽凉:“二叔说,唯有这样,你才能留在我身边。”

“这便是我们的距离,”商之叹息,“虽是恩仇难解,却还是太过遥远。你不懂我,我也无法靠近你。郡主今后好自为之,你当年救我一命,今日又存心再害我一次,算是扯平。”他按住窗棂,正待跃身下楼,却发觉腿脚一软,筋骨松散,气息闷滞于胸前,近乎窒息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