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生日(第7/8页)
你可以认为它们是许许多多平行宇宙,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女人对于往昔的感伤回眸,你可以不屑一顾,将它视作某种象征性的赎罪。但这难道不是每个种族都有的梦想吗?想有机会再来一次,想追回失落之光,想再度抬头仰望星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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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条信息。
有人拨动空间中看不见的弦,将一组脉冲送往因陀罗之网的每一分支,从最遥远的超新星爆发到最近的夸克之舞。
整个银河系回荡着同一条广播,由不同语言组成,已知的、被忘记的、还未发明出来的。我从中解析出一句话。
到银河系中心来。重聚的时刻到了。
我小心翼翼地指导智能中枢,移动戴森球上的薄板位置,像调整古老的飞机副翼。薄板向两侧滑动,仿佛在俄罗斯套娃之脑的外壳上裂开一条缝,从中孵化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静态卫星慢慢移向恒星一侧,另一侧的光压逐渐增强,形成沙卡多夫推进器[5]。仿佛一只巨眼在宇宙中睁开,放射出一道亮光。
慢慢地,两侧光辐射之差产生的推动力开始推动恒星前进,围绕恒星的反射镜也随之同行。我们乘坐一道炽热的光柱,出发前往银河系中心。
并非所有人类世界都会留意这声召唤。许多行星上的居民们选择在永恒的虚拟现实中继续深入探索数学世界,选择隐居于果壳中的宇宙,消耗极少的能量,认为那才是至善之道。
一些人会像我的女儿艾比一样,选择离开生机盎然的丰饶家园,像离开沙漠中的绿洲,向着广阔无垠的太空中进发。一些人会去往银河系边缘,那里的凉爽气候能够提供更高效的运算。还有一些人则重新找到肉体生存的乐趣,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会再一次上演征服与荣耀的太空歌剧。
但总有足够多人会来。
我想象千百颗、上万颗星辰飞向银河系中心。有些恒星周围布满太空栖息地,住在其中的居民依旧还是人的模样。有些则被机械环绕,仅仅保留了一点点有关祖先形态的记忆。有些带着行星,上面住着古老的生物,或者我从未见过的生物。有些则带来客人,那些外星生物未曾介入我们的历史,却对我们这样一种自称为人类、会自我复制的低熵现象充满好奇。
我想象无数世界中的一代又一代孩子们仰望夜空,看见斗转星移,天地变幻,看见群星的轨迹一道道映在九重天上。
我闭上眼睛。这将会是一段很长的旅途,不妨休息片刻。
很久很久以后:
宽广的银色草坪从我面前一直延展到金色海浪边缘,被一线窄窄的深褐色海滩隔开。落日温暖明媚,我几乎能感觉到一缕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与双臂。
“米娅!”
我抬起头,看见妈妈大步穿过草坪向我走来,黑色长发在风中猎猎拂动,像风筝上的飘带。
她用力张开双臂抱住我,我的脸紧贴在她脸上。她身上有股香气,像超新星余烬中诞生的星辰光辉,像原始星云中迸出的新鲜彗星。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沉沉地蹭过我的脸颊。
“没关系。”我说,真的没关系。我吻了她一下。
“真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她说。
我们抬头望向太阳。
视角旋转变换,我们头朝下站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平原上,太阳在下面很远的地方。重力把我们脚底下的星球表面牢牢拴在那个炽热的圆球上,比任何丝线都要强韧。明亮的光子沐浴在我们身上,推动大地向上升起。我们正站在一只风筝的背面,它越飞越高,将我们引向群星之间。
我想告诉她,我能明白她的雄心壮志,她希望生得伟大,她想用自己的爱令太阳黯淡下来,她想方设法解决棘手的问题,她相信总有一种有效的技术方案,尽管并不完美。我想告诉她,我知道我们总有缺陷,但与此同时也雄壮美妙。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她的手。她也握紧我的手。
“生日快乐。”她说,“别害怕飞行。”
我轻轻松开手,微笑着对她说:“我不怕。我们就快到了。”在亿万颗太阳的照耀下,世界闪闪发光。
刘宇昆
Ken Liu
幻想小说作者和译者,同时也是一名律师和程序员。他是星云奖、雨果奖和世界奇幻奖得主,著有丝绸朋克奇幻小说系列“蒲公英王朝”,包括《国王的恩典》(2015),《暴风之墙》(2016),第三部即将面世,另有小说集《折纸和其他故事》(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