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生日(第5/8页)

很多人都和我女儿一样,认为让地球重回自然状态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而这一成就正遭遇威胁。另一些人,主要来自那些上传技术推行较晚的国家,则认为让抢先一步殖民数码世界的人来决定人类发展方向有失公平。他们希望再次开疆拓土,建造更多数据中心。

“为什么你从没有在自然中生活过,却这么喜欢它?”我问。

“我们对照管地球负有道德责任。”她回答,“地球刚刚开始从我们带给它的恐怖中恢复过来。我们必须让它保持应有的状态。”

我并未告诉她,人类与自然,这在我看来是一对虚假的二元对立。我并未提起那些沉没的大陆,那些喷发的火山,那些亿万年间的沧海桑田、海枯石烂,那些时而前进时而后退的冰冠,那些来去匆匆不可尽数的物种。为什么我们将这一时刻视作自然状态,而凌驾于其他时刻之上?

总有些道德之间的差异不可调和。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认为多生孩子才是解决之道,才能通过投票战胜对方。而对于生育后代的申请,对于如何在竞争集团之间分配宝贵的计算资源,其审批过程也变得愈加白热化。

但这些孩子又会如何理解我们之间的冲突呢?他们会在意我们所在意的不公吗?生为硅基生命,他们将会远离物质世界、远离肉身,还是会对此更加渴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盲点和执迷。

我曾经认为奇点临近能解决所有问题,却发现这不过是为复杂问题找到一个权宜之计,以救一时之急。我们并不分享同样的历史,也并不渴求同样的东西。

说到底,我和妈妈并没有什么不同。

2401:

下方的岩石星球荒凉孤寂、寸草不生。我松了一口气。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这正是我离开之前所接受的条件。

让所有人都接受同一种关于人类未来的愿景,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幸好,如今我们不用挤在同一个地球上做同一个梦。

微型探测器离开“俄罗斯套娃”号,落向下方旋转的行星。进入大气层时,它们像暮色中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浓稠的大气吸收了如此多热量,在高温高压之下,它们会像液体一样在行星表面流动。

我想象那些自组装机器人降落在行星上,我想象它们从地壳中采掘材料复制自身,我想象它们在岩层中钻孔,放置微型正反物质电池。

一个窗口在我旁边弹开,是艾比发来的信息,来自数光年之外,几世纪之前。

生日快乐,妈妈。我们做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航拍镜头,熟悉而又陌生:地球的温带气候被精心调控,继续维持在全新世[1]1晚期的地质状态,而不见人类世留下的痕迹;金星轨道经过无数小行星引力弹弓的反复微调,如今已变得温暖湿润,俨然成了另一个侏罗纪时代的地球;火星表面经过来自奥特星云彗星群的洗礼和空间太阳反射镜的加热,则变得与地球上的晚冰期时代一样干燥而寒冷。

如今恐龙在金星的阿佛洛狄忒高地的丛林中漫步,猛犸象在火星的伯勒里斯苔原上觅食。基因重建工程已将地球上数据中心的能力发挥到极限。

他们重新创造出原本该有的一切。他们让已灭绝的物种重见天日。

妈妈,你说对了一件事:我们定会再次发射飞船远征。

我们会殖民整个银河系。一旦发现尚无生命的星球,我们就会赐予它们生命的所有可能,也许来自地球遥远的过去,或木卫二将会出现的未来。我们会尝试所有的进化方向。我们会看护每一群鸟兽,照管每一丛草木。我们会给那些未能登上诺亚方舟的生灵以第二次机会,要在每一颗星星上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正如大天使拉斐尔在伊甸园里告诉亚当,天门之上还有另一个广袤无垠的宇宙,那里有无数星辰,每颗星都是某种生灵被赐予的家园。

如果发现地外生命,我们会小心对待,正如我们小心对待地球上的生命。

在一个星球漫长的历史中,最晚出现的物种却独占最多资源,这样并不公平。人类自称为进化之王,万物之灵长,这亦不公平。拯救所有生命,包括那些湮没在时间深渊中的幽灵,这难道不是每一个智慧种族应尽的责任吗?总会有一种技术方案能够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