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1](第5/8页)

向她道谢之后,我告诉她自己还不困。

她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飞艇的驾驶上。她手握着尾翼——十字形尾部的升降舵和方向舵——操纵杆和艇身平衡舵,握得比艾克还要紧。

寒冷空旷的沙漠从下方不断掠过,我凝视一阵之后便问她,当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补好飞艇的眼睛。巴里喜欢那张血盆大口,可是眼睛才是重点。

“船只就是一条龙,而龙要靠眼睛来弄清方向,一眼看天,一眼看海。没有眼睛的船只无法预知来临的风暴,难以驾驭无常的风力,也无法看清岸边的暗礁、明辨陆地的方向。盲眼的船将葬身海底。”

她说,飞艇比水中的船只更需要眼睛。飞艇航速更快,而且出问题的概率也要大得多。

“巴里认为有这些就足够了。”她朝面前的仪表板比画了一下,那上面有GPS、雷达、无线电、高度表、陀螺仪和罗盘。“巴里从它们这里得到帮助,但是飞艇没有。它也需要看得见才行。巴里认为这是迷信,所以不想让我画。可我告诉他,新画上去的眼睛会让顾客对飞艇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觉得这也有道理。”

叶玲告诉我,她还爬遍艇身,用桐油在船体表面勾勒出椭圆形的龙鳞。“看上去就像春天湖面的冰破裂开来,可以给我们带来好运,因为布满龙鳞的飞艇永远不会被水吞没。”

天光渐暗,夜色降临。我们下方漆黑无比,因为蒙古北部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属于世界上人烟最稀少的地方。在头顶上,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星星在闪烁。这就像是我们在夜晚的海面漂荡,四周的水里充斥着发光的水母。印象中,我以前经常在离康涅狄格海岸不远的长岛海湾夜游,现在我似乎又找到了当时的感觉。

“这回我得去睡了。”我说。她点点头,然后告诉我可以用小厨房的微波炉热点吃的,就在驾驶室后方,走廊的一侧。

厨房十分狭小,几乎比一个橱柜大不了多少,里边有冰箱、微波炉、水槽和一台两眼的电炉。一切都井井有条,罐子和煎锅整齐地挂在墙上,碟子放在一层层的格子里,还绑着尼龙拉锁。我随便吃了两口,然后便寻着艾克的鼾声向尾部走去。

艾克为我留了灯。在没有窗户的卧室里,温暖柔和的光芒以及木制墙板既抚慰心灵又滋生睡意。这间卧室不大,墙边吊着上下两个铺位,艾克睡在下铺。在房间的一角放着有镜子的梳妆台,镜框的周围粘着叶玲家人的照片。

我忽然意识到,这才是艾克和叶玲的家。艾克曾告诉我,他们在马萨诸塞州西部有一栋房子,可每年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住在那里。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美利坚之龙”号上饮食起居,大多数的梦境也都是在这个小屋里各自的铺位上经历的。

一张中国民俗画报贴在梳妆台旁边的墙上,上面是孩子在欢笑。装有艾克与叶玲合影的相框占满了余下的墙面,我一张张看过去:婚礼、假期、中国城市之旅,还有一张是在冰天雪地的湖岸边,他俩各举着一条大鱼。在每一张照片上,他俩都笑得那样开心。

我爬到上铺,在艾克的鼾声中,飞艇引擎微弱的嗡鸣也能分辨出来,当然这需要你用心去听。

没想到我有这么累,我睡过了叶玲这一班和艾克的下一班,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叶玲又在掌舵了。我们已经深入俄罗斯,正在飞过西伯利亚心脏地带一望无际的亚寒带针叶林。西伯利亚的东部与阿拉斯加隔着白令海遥遥相望,在飞往那里的途中,我们的路线愈加偏向东方。

我进入驾驶室的时候,她在听有声书。一见我进来,她就关掉了播放器,但是我告诉她没关系。

她听的是一本有关棒球的书,讲解普通观众应该了解的基本规则。正在播放的部分讲述了如何欣赏盗垒。

叶玲在那一章结束时暂停了播放。我一边饮着咖啡,一边和她欣赏在西伯利亚针叶林上空越升越高的太阳。苔藓林地被阳光照亮,点缀其间的沼泽和深冻的原始湖泊也露出了面容。

“跟巴里结婚没多久的时候,我还看不懂比赛。中国没有棒球比赛,特别是在我的家乡。

“有时候,我和巴里不怎么忙碌,或者我的班次结束后陪他多坐一会儿,或者在我们的假期,我想跟他聊聊自己小时候的游戏、学生时代读过的书籍和回家度过的节日。可是这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