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1](第4/8页)
“这是个令人百思不解的国家。”艾克说,“他们有钱建造鄂尔多斯这样的城市,可是你去过广西没有?那里紧邻越南,城市之外的人们一贫如洗,除了自家棚户地上的泥土、美丽的风景和漂亮姑娘,他们一无所有。”
艾克就是在那里通过婚介服务遇到叶玲的。如果一年到头都在驾驶飞艇,那么结识女性也不是一件易事。
在艾克约见的那天,他在省会南宁经停,因为运输协会刚好接到一单八角茴香的运输生意。第二天是星期六,他没上班,去了南宁城外几百公里的介绍中心,见那些他从照片中选出来的姑娘。她们都是从附近的村庄乘坐大巴赶来的。
在一座乡村校舍中,艾克见到了15位姑娘。他背对黑板,坐在教室前的一个小板凳上。姑娘们被带进来,坐在课桌旁,好像在听艾克给她们上课。
她们大多都懂些英语。艾克可以跟她们稍微交谈一下,然后在一张表格里记下可以单独聊聊的三位女孩。没被选中的姑娘们会继续等待下一位外国顾客的到来,同他再会见半个小时。
“有谣传说你甚至可以试婚,比如允许你把她们带到旅馆过夜。可我不相信。不管怎么说,我没经历那些。我们只是聊天,但我没有挑出三个女孩,我只选了叶玲。
“我喜欢她的样子,皮肤光滑,样貌年轻,长直黑发仅在末端有点儿波浪,很惹人爱。她闻上去有股青草和雨水的味道,不过我更喜欢她跟我相处时的样子:害羞但是渴望取悦我,这在家乡女人身上可不常见。”我记笔记的时候,艾克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耸耸肩,“假如你想给我贴标签,以便你的读者能有良好的自我感觉,那随你的便。但这不代表你贴的标签是正确的。”
我问他在那期间是否觉得不对劲,有种买卖婚姻的感觉。
“我向中介机构支付了2000美元,结婚之前又给叶玲她爸5000美元。有人不喜欢那样,他们觉得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迎娶她。
“可我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很开心,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们相遇时,叶玲早已从高中辍学。即使没遇见我,她也不会有机会上大学,不会成为律师或银行家,不会在办公室工作、回家就能练瑜伽。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或许她会去南宁,当一名按摩师或澡堂女工;或许她会嫁给邻村上了年纪的农夫,虽然素不相识,可农夫给了她家彩礼;或许她的余生就是白天在稻田里辛苦地沾染寄生虫,晚上在陋室中拉扯孩子;或许她到了30岁就已经衰老。
“那样又能比现在好多少呢?”
虽说官方语言是英语,可飞艇人的行话中又夹杂了许多具有中美两国特征的词汇。刀、knife和美刀常被用作可交换的货币符号。熊的形象常被用于指代沿途不同国家的执法机构:熊猫代表中国空中巡逻队,北极熊表示俄国的,在阿拉斯加他们又成了阿拉斯加棕熊,在英属哥伦比亚省海岸线附近鲸鱼是他们的代名词,最后到了美国境内飞艇将要面对的是灰熊。各种熊的工作就是找飞艇人的麻烦:驾驶员超过6小时没换班,超过或低于规定高度飞行,混用氢气和氦气使运货量超限……这些都是他们要处罚的行为。
“鲸鱼?”我问艾克,“鲸鱼怎么成了熊的一种?”
“进化论。”艾克说,“达尔文认为鲸鱼也许是由一种会游泳且用嘴获得浮游生物的熊类进化而来。”(我查证了一下,确有其事。)
飞艇GPS(全球定位系统)的一声电子音通知我们已经越过中蒙边境,但是一切如常,下方是荒芜干旱的戈壁滩,零星点缀着一簇簇低矮的枯草。
叶玲来驾驶室换班,艾克锁定控制装置后站起身。在驾驶室后方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而我只好盯着仪表板,尽力不去偷听。
每段婚姻都有各自的引擎,各自的节奏和燃料,各自的设计语言和控制电路,以及体现一切都在运转的低声嗡鸣。可是嗡鸣声有时候低沉得难以听见,唯有通过内心去感受,你若不想错过,只能用心倾听。
艾克离开后,叶玲上前坐进驾驶员的位置。
她看着我说:“你要休息的话,后边还有一个铺位。”她的英语虽有口音,但还算不错,隐约还可以听出艾克浑厚的新英格兰A字音和某些单词的非儿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