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侦探与侦探的父亲(第4/5页)

他父亲现在十米高,长着长长的昆虫身体。阵阵碾磨声中,他钻进火星的风化层,借助化学处理系统弄出化成粉末的石头,加入合成生化细菌后就有了造墙的材料。他喙一样的嘴里流出材料,一打又细又长的胳膊动作飞快,将材料塑造成型,一层一层地建造墙壁。他的甲壳带着金属的色泽,在橙色光线下仿佛生了锈。他腰上有一处凹痕,一条新胳膊刚从这里萌芽:那是最近一次与虎怖机战斗留下的纪念。

他与另外一百个默工并肩工作。其中一些爬到同伴肩头,把墙越砌越高。他父亲负责的那段墙明显与众不同:上面布满人脸、浮雕和各种形象。绝大多数几乎立刻就被毁掉了,因为块头稍小的机械默工要在墙上安装武器。但伊斯多的父亲似乎并不在意。

伊斯多说:“父亲。”

默工停下手里的活儿,缓缓转向伊斯多。他的金属甲壳迅速冷却,发出啪啪的呻吟。伊斯多照例因恐惧而颤抖:有一天,他也会进入那样一具身体里。父亲矗立在他面前的橘红色尘埃中,仿佛一株插满利刃的大树。安装在他手上的各种机械装置缓缓减速,最后停止了转动。

伊斯多说:“我给你带了花。”全是他父亲的最爱,纤长的阿盖伊百合。他仔细地将花束放在地上。他父亲万分小心地轻轻拾起。他的利刃重新转了一秒钟,负责塑形的、蛛腿似的胳膊一阵舞动,然后,默工将一尊迷你雕像放到伊斯多身前,是用造墙的深色材料捏成的:一个微笑鞠躬的男人。

伊斯多说:“不用谢。”

父子俩静静站了一会儿。伊斯多看着墙上不断瓦解的浮雕,他父亲雕刻的所有面孔和风景。有棵大树被细心地刻在石头里,树枝上站满大眼睛猫头鹰。也许艾洛蒂说对了,他暗想,这一切都太不公平。

他说:“我有点儿事想告诉你。”内疚紧贴在他的后背、肩膀和腹部,湿热沉重,像大海老人。被它抓住时,讲话显得那么困难。

“我做了蠢事,跟一个记者聊天。当时我喝醉了。”

他觉得虚弱,于是坐到沙地上,一手拿着父亲的小雕像。“实在不可饶恕。对不起。我遇上了些麻烦,或许你也会有麻烦。”

这次是两尊小雕像,大块头把手搭在小个子背上。

“我知道你相信我。”伊斯多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起身打量浮雕:奔马、抽象图案、面孔、尊者、默工。刚刚打磨过的石头散发出火药味,有一丝渗进了简易太空服里。

“记者问我为什么喜欢解谜,我说了蠢话。”他停顿半拍。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她把自己的模样留给你了吗?”

默工站起来,露出满身的棱角和金属。它的负责塑形的胳膊抚上一排空白的女性面孔,每一张都有微妙的差异,每一张都是为了捕捉某种他失去的东西。

伊斯多想起了自己不再记得母亲的那一天,她的隔弗罗关闭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缺失感。那之前,他从不缺乏安全感,因为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她永远知道他在哪里、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

默工又用沙子做了个雕像。这次是个女人,没有面孔,为另外两尊雕像撑着伞。

“我知道你觉得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我不信。”他朝女人一脚踢过去,雕像碎成粉末。他立刻懊悔了。

“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他的目光回到墙上,看着父亲无尽的劳作。他们打碎它,而他又再做一个。只有卫墙会看见它。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咱们还是别说她了吧。”

默工像风中的大树一样摇晃,然后它又捏了一对雕像,手拉着手,十分眼熟。“琵可茜很好。”伊斯多说,“我……我不知道我们俩今后会怎样。不过等我们想明白了,我就再带她来看你。”

他重新坐下,背靠着墙,“跟我讲讲你最近做了什么好吗?”

回到城里,回到明亮的日光下,伊斯多轻松了不少,不只是因为脱下了简易太空服。他口袋里揣着父亲的第一尊雕像,它的重量令他安心。

作为对自己的奖励,他选了稳固大道一家高档意-中式餐馆吃午餐。《阿瑞斯先驱报》还在拿他做文章,但现在,他总算能把精力集中到食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