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4/8页)
以利亚望着水之山的南麓,在离沃辛农场数英里的地方,有个高出森林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座用新木建成的塔,塔顶有人在往来修缮,一切都历历在目。那是他哥哥大彼得的新旅店。干旱并不影响哥哥,以利亚想。离开了这里的哥哥正兴旺发达,而他,留在这里的以利亚,正在失去他的作物和家庭。
以利亚憎恨哥哥,因为干旱于他毫无损失;憎恨水之森林的树,因为干旱并不影响其繁荣;憎恨水之山,因为山上的积雪永不融化。他又望向农场,他憎恨覆盖在玉米枯枝败叶上的尘土,憎恨把他全家锁死在这片毫无生机之地的边界,憎恨西南角里那块对他祖母说话的石头。那块石头现在对他说话,虽然他什么也听不见;它说,如果离开,他将万劫不复,世界也将毁灭,詹森的大计也将夭折。他憎恨詹森,巴不得他的大计全都夭折了才好。
接着,他又转向水之山,在愤恨之火的灼烧下,他想象一朵白云,从山上的积雪中升起,偷走那些躺在冰雪下嘲笑他的雨水。他想象这样一朵云,期待这朵云,召唤这朵云。在此生无数次的无声祷告中,第一次,他被听到了。
他一时没有认出,那条从水之山的积雪中升起的白色条纹。但那是一朵云,是他的云。
以利亚想象着、期待着,他要求那朵云变大,它变大了;要求它遮盖地平线,肚子鼓胀变黑,它就变成了那样;接着,他要求云飘往沃辛农场,覆盖整座水之森林。
西风骤起,狂风撕咬着以利亚的头发和衣服,他紧紧抓着屋顶的横梁。从地上纷纷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他目不能视。当他再次睁眼时,天空已被乌云遮蔽,黑云压城。已经五分钟过去了。
继而,怀着对农场和森林的愤怒,以利亚要求降雨。天雷滚滚,轰隆声从四面传来,电闪雷鸣,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刺向大地。再多来些吧!以利亚命令闪电劈向他哥哥的旅店,令人目眩的闪电就划破云层,直刺那座新建的塔,于是塔熊熊燃烧起来。接着,他感受到了第一滴雨的降临。
雨滴大而重,刚开始一落地就被尘土掩埋,因此尽管以利亚眼见雨落,地面看上去仍是干的。但不久便尘埃落定,雨水在地表蔓延。以利亚看到约翰和沃伦走在地里,仰天张嘴,接着雨水,他们的脚下再无尘埃泛起。泥土终于沉淀下来,地面变成了深色。
他呼唤儿子们,让他们进屋。他们缓缓穿过田地,走回屋里。他们走着,雨水倾泻得更快,雨点变得更大,地面的坑洼里全是积水,雨滴溅起有五尺之远。雨声先是啪嗒啪嗒的,渐渐变得声如咆哮。森林似乎往后退了五十码,在雨帘中变得昏暗模糊。
以利亚浑身湿透,头发蓬乱地搭在面前,雨水顺着每一缕头发滑落,雨水敲打得他两手生疼。他纵声大笑。
屋顶上风急雨骤,以利亚爬下来,站到空地上。尘埃已化为厚厚的泥浆,腿不时陷进去。他走到空地上,停步、抬头,望着满天黑云,雨水快速而有力地下落,击打着他的脸颊。他默默地为这场雨哭泣,它像把匕首一样,刺中了水之森林。雨成了世间的唯一,雨不停地坠落,像斧子般劈向树木,叶片从树枝上削落。以利亚被击倒在地。雨水击打他,泥泞吞噬他,他要求雨继续下。在巨大的雨声中,他不省人事。
一双手在轻抚他的脸,刺痛感随之而生。他努力张开双眼,发现他的眼睛已经睁着了,正望向妻子的双眼。她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她看上去十分担心。以利亚记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事。对不起,他想,但阿拉娜听不见。于是他开口说,“阿拉娜。”
她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然后撅起嘴:“嘘。”以利亚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屋子一角铺满干稻草的床上。阿拉娜在厨房,她在煮东西,也许就是他之前煮的那些。阳光透过东墙的缝隙,在屋子里呈现一条条的阴影。现在是清晨,但是昨天——是昨天吗?——东墙上还没有那道裂缝呢。
身体依旧僵硬疼痛,但他已经能够起身。他掀开毯子,发现浑身赤裸,转而摸索着衣物。他忍着痛,穿上衣服,系好上衣扣子,僵硬地把身子挪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