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悲伤得想要抹掉过去(第4/8页)

至今我还记得她把这尊雕塑给我的时候。当时我很小,但还是知道母亲给我的东西是无私派的禁忌之物,它没有什么用处,也因此被无私者视为自我放纵的东西。我还问过她这雕塑有什么用处,她说它表面上没什么用,但它可以改变这里,她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心的位置。美丽的东西有时候能改变我们的心。

很多年来,这尊小小的雕塑都是我无声反抗的象征,告诉世界我并不心甘情愿做一个顺从、谦恭的无私派小孩。它还诉说着母亲的反抗,尽管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早已离世。当年我把雕塑藏在床底下,就在打算离开无私派的那天,我把它摆到桌子上父亲看得到的地方,想让他看到我的力量,看到母亲的力量。

“自你走后,我看到它就想起你,”她把雕塑紧紧贴在腹部,“想起你有多勇敢,你一直以来有多么的勇敢。”她浅浅一笑道,“你可以把这东西放在你这儿,毕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没有说话,生怕一旦张口,声音就不再镇定,我能做的只有冲她笑笑,又点点头。

春风带着些许寒意,可我还是打开了卡车的窗子,这样我就能在胸腔里感受这风,任它轻轻刺着我的指尖,提醒我寒冬还未远去。我停在“够狠市场”附近的火车站台上,从后座取出骨灰盒。银色的骨灰盒简单素雅,上面没有什么雕刻。盒子不是我选的,是克里斯蒂娜选的。

我走过站台,朝已经聚在那里的一小群人走去。克里斯蒂娜和齐克站在一起,桑娜在他们身旁坐在轮椅上,腿上还盖着一条毛毯。她现在坐的轮椅比以前那辆更高级一些,轮椅的后面没有了把手,她也可以更方便地调整座椅。马修站在站台边上,半个脚已站在台沿外头。

“嗨。”我走到桑娜身边时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克里斯蒂娜冲我微微一笑,齐克拍了拍我的肩头。尤莱亚只比翠丝晚去世几天,可齐克和哈娜在他走后几周后,就在亲朋好友的谈笑声中把他的骨灰撒进了大峡谷。我们朝基地深坑喊着他的名字,让他的名字在空旷的深坑中回荡着。这一次,尽管我们是为了纪念翠丝,最后一次做证明无畏派勇气的事,可我知道齐克一定是想起了他,我们也都想起了他。

“给你看样东西。”桑娜一面说着一面把腿上盖着的毯子往边上一扔。她双腿上架着复杂精巧的金属支架,支架的上端一直架到她的臀部,顶端如腰带般缠在她的腰上。她冲我一笑,只听一声齿轮摩擦的吱吱声,她的双腿落在了地上,她一点一点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中,我嘴角还是绽出一抹笑。“哇,快看看,我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大高个儿呢。”“迦勒和他实验室的同事们帮我造的这玩意儿。”她道,“现在只能慢慢摸索怎么用,不过听他们的意思,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跑步呢。”“真不错。”我道,“那迦勒在哪儿呢?”“他和艾玛尔晚些时候再和我们碰头,”她道,“总要有人在下面接着第一个下去的人。”“他现在还是个软脚虾,”齐克道,“可我总算不怎么讨厌他了。”

“啊。”我答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我和迦勒也算和好了,虽然我还是不想和他一起待太长时间。每每看到他的举止形态,听着的他声音语调,我总会想起她,总会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看到的不够多,却又多到难以承受。

我正要说什么,火车在锃亮的轨道上朝我们疾驰而来,接着,伴随着轮子刮擦轨道的声响,火车停在了站台前方。车厢头节的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卡拉编着辫子,看着我们。

“上车!”她喊道。

桑娜坐回轮椅,推着转轮进了车门,马修、克里斯蒂娜和齐克也跟了上去,我最后一个进去,先把骨灰盒递给桑娜,又站回到门口,一只手抓住门把。

火车又开始行进,渐渐加速,我听到轨道处传来的搅拌声混杂着车轮划擦铁轨的声音,我能感受到火车带来的力量在我体内积聚着。风迎面吹来,吹得衣服紧贴在身上。我看着眼前延展开来的城市,所有的建筑都被阳光照耀着。

现在的一切都和以往不同,只不过我早已适应,我们都找到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