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5/18页)
“是的。”
萨姆垂下了头。“你确实配得上死神这个称号,阎摩达摩。你夺走了我的终极体验。你以自己黑曜般的意志击碎了那远超凡俗智慧与世间荣光之物。为什么你就不能任我留在那片存在的汪洋中呢?”
“为了这个世界,它需要你的谦卑、你的虔诚、你伟大的教导和你马基雅维利一般的谋略。”
“我老了,阎摩,”他说,“我与这世上的人类同样古老。你很清楚,我是原祖中的一员,是最早来到这里,来创建、来定居的人类之一。当时的同伴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已经变成了神祇——机械制造的神……我也有过这个机会,但很多次我都放弃了。我从未想要成为神祇,阎摩,并不真的想。直到后来,直到看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才开始积蓄力量,然而为时已晚,他们已经太过强大。现在我只希望沉沉睡去,再度体验永恒的休眠,体验极乐世界,在无尽的大海边聆听星辰歌唱。”
拉特莉把身子稍稍向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需要你,萨姆。”
“我知道,我知道,”他告诉她,“所以人们总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既然马儿愿意跑,干吗不抽他几鞭,再多跑一程呢?”说话时,他眼里带着笑意,于是她吻了吻他的前额。
塔克一跃而起,跳到床上。
阎摩递给他一件袍子,拉特莉为他穿上了凉鞋。
要从无法理解的平和中恢复是需要时间的。萨姆开始休息。在睡眠中他做起梦来,在梦境中他时而大声哭喊,时而轻声抽泣。他总是没什么胃口;但阎摩为他准备的身体强壮而健康,虽然失去神圣体验使萨姆身心失调,这具身体却很能应付这种变化。
然而他时常独自坐着,整整一个钟头纹丝不动,盯着一块鹅卵石、一粒种子或是一片树叶出神。在这种时候,任谁也没法唤起他的注意。
阎摩从中看出了危险,于是与拉特莉和塔克商量对策。“他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从世界抽离,实在太糟了,”阎摩说,“我同他谈过,可我的话仿佛落入了风的耳朵里。他无法重拾自己失去的东西。这尝试已花去了他所有的力量。”
塔克道:“也许你误解了他的努力。”
“此话怎讲?”
“你注意到他是怎样把一粒种子放在跟前仔细端详的吗?想想他眼角的那些皱纹。”
“嗯?皱纹?”
“他半眯着眼。他的视力有问题吗?”
“没有。”
“那他为什么眯着眼?”
“为了更好地研究那粒种子。”
“研究?这可不是他曾经教导的‘道’。他确实是在研究。他并未冥想,并未在物体之内寻求解放物体之道。他没有。”
“那么他在做什么?”
“相反的事情。”
“相反的事情?”
“他在研究物体,思考它的道,想要借此交托自己。他在物体中寻求生存的理由。他试图再次将自己置于虚妄,置于这个世界的幻象之中。”
“我相信你是对的,塔克!”说话的是拉特莉,“我们怎样才能帮他做到这点呢?”
“我也不敢肯定,女士。”
阎摩点了点头。一缕阳光落在狭窄的走廊上,使他深色的头发反射出光芒。
“你看清了我没能察觉的真相,”他赞许地说。“他尚未完全回到人间,尽管他现在拥有了一具肉身,用人类的脚行走,像我们一般交谈,但他的思想仍然停留在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
拉特莉再次提出先前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带他到乡间漫步,”阎摩说,“献给他美味佳肴;用诗歌与音乐感动他的灵魂;让他畅饮浓冽的美酒——这座神庙里可是什么酒也没有;给他穿上色彩亮丽的丝绸;为他找来能工巧匠:一个、两个或是更多。再次把他淹没在生活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他从神的枷锁中解放出来。我早该想到的,真是愚蠢透顶……”
“并非如此,死神。”塔克道。
黑色的火焰在阎摩眼中跳跃,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过于急躁了,小东西,”他承认说,“刚才的话恐怕太过轻率,不该落入你那毛茸茸的耳朵里。请接受我的道歉,尊敬的小猴子。你原本就是人类,并且兼具了智慧与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