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辜负(第6/13页)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静。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湿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日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精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一会儿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胸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们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胸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痒痒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呼吸不稳,她的指甲轻微地刮到他的胸口,有轻微的刺痛。江载初缓缓地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韩维桑,我问你最后一次。”剑眉之下,他的双目璀璨如同天边明星,也带着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的掌心这样炽热,几乎叫她疑心他又开始发热,可他的动作分明又是镇定的,“我想带着你和阿庄离开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苍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桑静静地看着他,年轻男人那样诚挚而恳切的眼神……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送给自己。
她也知道现如今是两人一起离开最好的机会,朝廷认定是马贼所为,不会牵涉到旁人。
一个“好”字就在唇边,她几乎要说出来,可她看着他,目光盈盈,还带着水光,却只是说不出口。
天边的星星渐渐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画,可卷轴上的墨迹已渐渐干涸了,再没有意气风发和鲜活妍动。
江载初慢慢松开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连忙扶着他。
他微微弯下腰,笑声哑涩:“我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地贴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没怪你。”
这几日的担忧与焦虑,终于在靠着他的时候,彻底的发泄出来。维桑伏在他怀里,哭到近乎哽咽,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虽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证——我会在你身边,离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说,“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可我要嫁给皇帝——”她犹在大哭。
他却依旧不急不缓地抚着她的后背,“你嫁给皇帝,我会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里没人认识,我会一直在那里……”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却又带着淡薄的哀凉,“维桑,你想要做什么,我总会帮你。”
“可我是要嫁给皇帝啊!”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我要给他生儿育女,你看到会难过。”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样一日,你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将他送上帝国最高的那个位置——这样,你会高兴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