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赶(第4/9页)
住口!他冲逃兵吼道。
眼前的逃兵,无疑是他的俘虏。红军有纪律,不能打骂虐待俘虏,想到这儿,他扯着逃兵,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走了一阵,逃兵似乎清醒过来,嘴里又絮絮叨叨地说:兄弟,你放了我吧,我是个逃兵,你想找红军,我想回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带上我,这算个啥?
他不说话,推搡着逃兵往前走。四周除了山就是山,在这里已经很难看到红军的足迹了。别说红军剩下的几万人,就是湘军的十几万追兵,撤到这大山里,连个影子都甭想看见。他要追赶主力,可主力的影子又在哪里呢?
他拖扯着眼前的逃兵,速度明显得慢了下来。逃兵和他一样,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上一口像样的东西了,身体虚得很,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逃兵此时已带了哭腔:兄弟,咱井水不犯河水呀,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现在不是兵了,是老百姓,我要回家过日子,你放……放了我吧。
爬上一个山冈后,逃兵坐在那儿,实在走不动了,低着头,呼呼地喘着。赵大刀也立在那儿,心脏擂鼓般跳着,仿佛跳到了喉咙口。带着逃兵赶路,无疑是个累赘。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恨不能一刀把眼前的俘虏剁成肉泥,可红军是有纪律的。想到这儿,他伸手解开了捆绑逃兵的鞋带。逃兵激动地爬起来,跪在他的面前,一迭声地说:谢谢兄弟,谢谢兄弟,我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那我就走了。
逃兵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加快脚步向前奔去。跌了一跤,爬起来,回过头冲他喊了声:红军兄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红军你是找不到了,他们就是不被饿死,也成不了啥气候了,回家过日子吧。
他冲逃兵呵斥着:滚!
逃兵这次没有回头,惟恐他又改变主意,连滚带爬地向山下奔去。
这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深秋的风飒飒地在他耳旁吹过,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他把刀放在眼前,抱着头,一点点地蹲下了身子。
太阳躲进黑暗,又爬了出来。世界在黑白间就有了日子。
赵大刀已经记不清日出日落有多少个轮回了,秋老虎正在离他远去。
湘西的山里到处都飘满了落叶,风也是阴冷,刺人。他还穿着红军出发时的那身衣服,衣服是用白布染的,刚开始穿时颜色是深灰的,此时已成了灰白色,而且是千疮百孔;这阵子在山林里转悠,军服已经可以用褴褛来形容了。惟有头上那顶红军帽是完好的,红色的五角星在头上还是那么生动、耀眼。
赵大刀就像一张影子,在山林间摇晃着。那把鬼头大刀以前背在身上,就跟玩儿似的,可现在扛着它,就像扛了一座山。刀成了他惟一的武器,这是他作为军人的象征,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他踉跄地走着,有时走不上几步就摔倒了。他趴在地上,大声地喘息上一阵,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再摇摇晃晃地走上几步。几次之后,他的意识开始迷离了,摇晃着走着,仿佛又回到了红军队伍当中。他喃喃着:余排长,命令部队火速前进。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片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他喜欢听这样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不移,这是红军的力量和希望。
他又喃喃着:吹冲锋号!
耳畔似乎有嘹亮的军号声响起,喊杀声遮天掩日,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向敌人的阵地掩杀过去。那是最让他激动的一刻。
…………
这一切都过去了。他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没完没了的山山岭岭和孤单的自己。他靠在树上,望着林隙间的落日,一遍遍地问着:红军主力在哪里呀?说着,身子就不争气地软下去。他坐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心还在跳着,追赶队伍的希望在他的心里燃烧着,可他已是有心无力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间的太阳一点点向山后滑落下去。他似乎想抓住那最后的一线光亮,可他的眼皮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双眼只是一合,接下来就是一片黑暗了。
一天的中午时分,他重又睁开了眼皮。睁开眼睛之前,他听见了一些声音,那声音离自己很远,渺渺地传过来。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爹,他的眼皮在动,怕是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