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家(第6/13页)
老旦要当官了!
对于板子村来说,这又是一个霹雳!当年那个任人都欺负的笨鳖老旦,竟然要一跃成为县里的干部和区里的领导,羡煞很多同辈。羡慕之余,不少人赌气自己眼光不到,早知道就不如早早跟着郭平原参加八路,哪怕给八路喂猪,还不比你老旦这半道被俘虏改造来得快?
团支书谢老桂和副村长谢国崖成了老旦家的常客,每次还都带来一些吃喝,一边寒暄一边挖空心思找出当年的话题。谢国崖每次都要提到十五年前帮老旦打的那副驴掌,谢老桂则从来不忘念叨十年前给翠儿拎来的二斤白面。他们热乎得几乎要烫伤老旦,老旦心里知道是咋回事儿,也承着接着,自不点破。这两个家伙以为摸透了老旦脾性,巴结老旦也是真的,实际却是担心老旦不愿意去当县官儿和区官儿,而非要在这板子村当这驴多槽少之地的村官!老旦成了村书记,自己猴年马月出得了头?
江苏淮阴的英雄连长杨北万在板子村里住得滋润。乡亲们稀罕这后生,各家抢着让他和通讯员到自己家吃住。当年的那个听见炮响就尿裤子的小兵,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恶仗的磨练,已经变成威风凛凛的铁汉军人,虽然落下点跛脚的残疾,仍掩不住他一身英气。除此之外,杨北万身材俊挺又眉清目秀,着实赚了个板子村的姑娘个个倾慕。老人们闲不住,从老解放那里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杨北万来路,希望能把自己家的女子塞进这后生的被窝。老旦每次都是呵呵一笑,说人家杨连长是送俺回家,过些日子就得走了,大伙死了这份心吧!有根儿和有盼儿两个小子有了新的榜样,每天拉着一帮孩子磨着杨北万讲述战场故事,孩子们时不时去揣摸一把他腰间那凉冰冰的驳壳枪,就象摸小姑娘滚烫的手。杨北万身受乡亲们礼遇,心生感动,就帮乡亲们排忧解难,也协助村委会开展党员的教育工作,回家的事儿倒并不着急。他早得知老家一切都好,五个兄弟已经回去了三个,另外一个就在驻河南的一支部队里,离板子村只有两天的路程。
杨北万和通讯员在村口装了喇叭,那玩意儿刚放声的时候,板子村的百姓们无法入睡,众人无法理解那个铁怪物里为什么会有声音,竟然亮过老鸹,这不是闹鬼么?每天都有上百人用直勾勾的眼瞪着那只铁鸟儿,直到里面发出了一个女子甜润的声音,大伙才松口气儿笑了,这才开始留意它的内容——原来它叫出了人话哩!
东边出了事,朝鲜那边好象出了问题!老旦心慌,忙去问教书先生袁白,袁白先生无所不知,说那是一百年前的高丽棒子,说那个地界儿连着东北,几年前一半归了朝鲜共产党,一半归了美帝国主义。可如今美国人好象不老实,在帮着南朝鲜打社会主义的金日成同志了。朝鲜半岛一匹马就能跑个通透,没几天战争就有结果了。老旦寻思,那美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干肯定对社会主义朝鲜没安好心。
可另一个国家的内战,中央为何如此关注?这个问题袁白先生讳莫如深,老旦留下一肚子狐疑。喇叭每天都喊,说美国人派出十几万部队参战了,说社会主义朝鲜退败了,他就感到事态严重了。杨北万也在关注东边,担心部队会随时通知自己,就迟迟没有离开老解放。
三个月后,就在老旦在接到县里上任令的同时,也收到了驻扎在河南的第38军某部的征集令:经西南军区某部介绍并推荐,第38军某部政治部审核,老旦同志请即交接地方工作,即日起十天之内前往军队驻地报到,杨北万同志如仍未返乡,随同前往,不得有误!
军令如山。老旦又夜不能寐了。女人和孩子们睡下了,他披上棉袄,悄悄溜出房来。冰冷的院子里月光清寒,他抽着旱烟闷声不响。鸡鸭也已经挤着睡了,门口的辣椒串子在寒风里哗啦啦的响,女人今天忙活的玉米棒子只掰完了一半,用一块毡布盖在碾子上,再用砖头压了四角。他掀开毡布,摸着干硬的玉米粒儿,挑了几颗大粒儿的,细细咀嚼着,一丝冰凉而又甜润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直入心肺。他又缓缓地盖上毡布,在碾子边坐踏实了,点上一锅瓷实的烟,抬头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