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4/13页)

“俺来挖!长官!这弟兄是俺连队里的,俺来伺候他!娃子你也来!”

老旦忙领着杨北万起身过来,认真用手开始挖着脚下的土地。挖过被炮火炸松的表土就是坚硬的冻土,老旦挖得如此卖力和坚决,双手指尖很快就被磨出了血,但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想到十年战火生涯如此屈辱的结束,又不知下一步结果如何,老旦悲从中来。自己杀过那么多共军,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呢?如今武白升死了,他还可以给武白升刨个坑埋了,自己被毙了,又有谁可以给自己刨个坑呢?自己会不会和那些个烂在战场上的国军一样无人问津喂了乌鸦?武白升死了,可是他的兄弟最终找到了他,应该瞑目了,而自己身边除了这个胆小如鼠的杨北万,还有什么人会为自己的死伤心呢?谁会去想自己家里还有孤苦伶仃的女人和孩子呢?想着这些,他痛苦的眼泪就无声地坠在地上了。

几个共军战士看到老旦满手鲜血,眼泪不止,有些看不过去,就拣了几把铁锨递给他和其他俘虏。经常埋死人的国军俘虏们很快就挖了一个标准的死人坑,大家小心地把武白升的尸体放下去,开始填土,很快就填起一个土包了。几个共军战士死命拽着武老二,不让他过去,这家伙哭得要背过气去了。直到老旦把酒壶放在武白升的坟上,武老二才一头扎上去大哭起来。

共军士兵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种事情在部队里其实时有发生。很多家庭里,兄弟先后参军,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逼,有的在国军,有的在共军。战时消息几乎断绝,亲人之间互相都很难得到对方丁点儿消息,更不用说在不同部队扛枪的兄弟之间了。半年前有个国军的排长在执行命令时,枪毙几个共军游击队员,开枪的时候他觉得其中一个眼熟,等撂倒了上去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自己的弟弟,这国军哥哥当时就痛苦地开枪自杀了。做兄弟的,还有比这更他娘背运的么?

“都散开!”

几个兵簇拥着两位长官走了过来。两位长官沉吟地看了一会儿,和两个兵了聊了几句,指了指仍然跪在地上的老旦,走上前来问道:

“你是这个连的头?”

“俺是,长官!”老旦擦了擦眼泪应道。

“你们两个过来!”长官说完扭头就走。老旦和杨北万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了旁边的营房里,里面坐着几个没有扎麻绳的长官,正在说着话,看上去也象是官。见他们进来,几个人就正过身子来看着老旦和杨北万。

“你是什么部队的?”中间的长官问了话。

“报告长官,国民革命军第14军386团侦察4连!”

“哦?久仰大名啊!啃了你们差不多十天才打下来,你本事不小啊!”

共军长官站起身来,一边背着手踱步,一边不阴不阳地质问着老旦,让老旦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穿着和士兵一样肥嘟嘟的棉袄棉裤,满脸的污垢,一嘴的黄牙,裤裆前面也堆满撒尿抖落不干净的白碱,身上没有标明军衔的任何标志,除了肚子大点儿,把他扔在大头兵里根本分不出来的。

“叫什么?”

“报告长官,老旦!”每当有长官问话,最难堪的就是这个时候,老旦的脸立刻红了。

“老什么?”黄牙长官显然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旦!就是球的意思。”老旦把心一横,咬牙说道。

几个长官立刻忍俊不禁,一个正在喝水的军官登时“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你这名字真稀罕,别蹲了,站起来……为什么你不跑?你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啊?你们后面还有八万多人哪?”

“长官,俺不想跑了,俺不想打仗了,俺的弟兄也都死了,俺……打不下去了!”老旦此时心情复杂,到这份上死倒不怕,就怕共军在枪毙自己之前侮辱和折磨自己。

黄牙长官摘下老旦系在身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在桌子上抖开了,十几个军功章叮呤当啷地落了下来,引得旁边端枪的共军战士啧啧惊叹。当然,里面那把快磨秃的梳子也让他们觉得十分有趣。黄牙长官随意挑起一个金色的蓝白相间的党国勋章,问道:“当兵好多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