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第1节(第2/4页)
科长姓王,和教育干事老王姓一样的姓。本家。当初,他俩一块都是干事时,机关的同志,尤其是本科的人,曾经喊他们大老王、小老王。当然,科长是大老王。现在,仍然原先一样喊叫他们的人已不多。因为,大老王已经当上科长。科长是领导同志,不能没大没小的喊,要有规矩,要有讲究,要在一称一呼间体现出你的敬意、他的地位。作为领导,科长的官职属于不大偏小,但在本科又是最大,加上又在机关,属于大领导身边的人,下面的同级别的领导,其实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的“不大偏小”,实际地位是“偏大”。
科里的人都晓得,科长是上海人,上海城里人,明年40岁。虽讲是上海城里人,其实倒像煞是个吃高粱玉米长大的山东汉,身高1米80,皮肤黝黑,熊腰虎背的,平时节骑一部小型凤凰车子,让人担心车身哪天会给他压垮。他走路总是耸肩,低头,目不斜视,跟遭受过什么老大的惊吓似的。他能把每个脚步都落得稳重、实在、突突有声。他讲话的声音也粗壮厚实。不过,他一般很少主动和别人家闲聊天,开玩笑,即使聊也往往见好就收,不放肆,不夸张。平时节,他待人有情讲理,没有官架子,工作中,他一向以检点和注意自个形象而著称,经常埋头在案头,说得少,看得多。起码表现出来是这样。他给人感觉有些落落寡合,但也不是不苟言笑,一彼一此,有分有寸,不含糊,不走样。他似乎有意在把自个塑成一个可敬又可畏的人物,有话意说一半,有事情三思而行,有情绪含而不露。总之,是个藏得很深的人。如今,他在科长的位置上已坐足四年,工作自然十分得心应手,写材料,订计划,总结经验,提出理论,都是一把好手。要讲底下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什么能够干好,什么可能干不好,谁能干,谁不能干,谁能干但没尽力干,谁不能干却尽着力,等等问题,他心底相当明亮。但他习惯或者讲欢喜装出一副不明亮的样儿。也许,他的高明也在于此:不动声色,大智若愚,似是而非。所以,底下人对他之心思总是揣摩不准,捉摸不定,有点“庐山面目”——看不透。
作为一个领导,想法子把自己思想藏深一点,和底下人保持一定距离,这似乎无可厚非。某种意义讲,还是一种要求。不过,科长心思一神秘,底下人深浅不知,就越发的怕他了。他们跟学生怕老师不公一样地怕他亲近别人疏远自个。怕自个感觉的和他心里实际想的有出入。怕他背后排难自个。怕他看不上自个。怕吃亏。等等。这类怕多半跟他们各自的利益得失关联着。调职晋级、评功受奖、走与留、上与下,等等“人生大事”,科长有权妨碍他们得到,也有力帮助他们得到。这是一种对权力的害怕。撞上王科长这般深邃的领导,底下人恐怕会怕得更深远更复杂一些是否是?
就是。
前头讲过,阿今求着科长许多东西。确实如此。他来机关尽管已近半年,但正式编制还挂吊在下头部队,也就是训练队。能不能硬真调上来,调上来能不能借机调一职,类似问题,科长太有权力左右了。阿今借调来机关工作已不短时间,要是最后仍然不能把“借”字去掉,仍然回归原单位,对他当然极为不利,等于是两头落空;再说他在正排位置已干足年头,借调上来之机会调一职,直接任命为副连职干事,本是应该又可能的,只待科长美言一句、出一把力就行了。
以上是决定阿今走留、上下前程的大事。之外,还有诸多小事,阿今同样也需求着科长。譬如讲,阿今写通讯报道,常跟报刊社打交道,有时免不住要出去参加个笔会,改点稿子什么的,一出去便去十天半月;能不能去,去了回来给不给报销旅差费,这自然是科长一句话的事。再譬如讲,阿今家在外地,一年难得回去一趟,一回去总想多呆些日子,能多不能多,也是科长批多不批多的事。再譬如讲,阿今负责搞新闻报道,如今的形势讲究请客送礼,他阿今难免要给一些报纸编辑烧点香,这笔费用是科里承担还是本人承担,这也是科长看着办的事。
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