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最后来看我,太君抓着八路奸细了么?”老爷子精得鬼一样,上来就开门见山。汉奸刘瞪了他一眼,仍是翻译了。

田中淡淡一笑,说:“老先生多虑了,只是和大家聊聊天。还不能确定是谁埋的地雷,但不管是谁,都是对板子村村民不负责任的,如果我们没有出去那么早,踩上地雷的或许就是村里的乡亲。”田中说得恳切,这话还没法驳,翠儿挺佩服这家伙,她此时意识到这个田中是个文化人,而且对中国很是了解。

袁白先生坐下了,大家便都坐在他对面。翠儿见少一张凳子,就站在袁白先生身旁。袁白先生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指了指汉奸刘说:“你,凳子让开!翠儿过去坐。”

汉奸刘一张大脸登时红透了,田中却不觉得怎样,也对他说了句,汉奸刘就弓着腰离开了。翠儿小心地坐了,心想这老家伙真是硬得和驴蹄子似的。

“今天不是来求字的吧?我这手还没好,写出来就和龟爬似的。”袁白先生抬起右手,骂人不带脏字儿。汉奸刘当然不敢直着译,不知译了句什么,田中欠身说:“最近我都在练字,想写几个请老先生指教。”

“呦?好啊。”袁白先生往条案前一让。田中摘了佩刀,又递给本间宏,他走去摆着笔墨纸砚的桌前,挑了一张不大不小的纸,拿笔蘸了墨,摆足了架势写了四个字。翠儿只认得第一个是“一”,最后一个是“水”,正纳闷间,袁白先生已经念出来了。

“一衣带水,呵呵。”袁白先生看了几眼,侧着头说,“你这字见功夫,练了几年了?”

“八年了,多谢先生夸奖。”田中又是鞠躬。

“虽然见功夫,走笔纯熟,每个字都见精彩,全篇却带着邪气。你这笔锋里刀劈斧剁,横挑竖抹,看着挥洒恣意,却无不寸寸强遏,全没这字里含义的宽广心胸。日本后生,你的字就和你们的武功一样,日本战士一个个英勇无惧,热血报国,却不知妄起战争,屠杀无辜,再强大的武力和精神都难有善报,这就亏了一份阴德;你们滥用武力,更不能降服中华的文化,炒鸡蛋非要放酱油,弄得锅气腌臜,火气撩人,那味道怎对?不是这个吃法……你们进得来,出不去,占得了,管不住,每杀一人,每夺一城,就多一份罪孽和负担。日本娃,你这字里还有一股落寞之气,每到收笔就像叹气一样甩着袖子,飞白飞得多了,累了,伤了,飞出了泪呀,这忧愁之怀,倒令老汉对你有三分敬意……是啊,远在他乡,水土不服,炮楼子看似威武,里面又是如何的冰凉?”袁白先生侃侃而言,见汉奸刘冒着汗犹豫,严厉道,“翻!一个字别漏了。”

汉奸刘擦了下汗,咬着牙翻译过去。田中的脸先是红,然后白,继而黑,最后又红了。翠儿看着可怜,他就和拉屎拉不出一样难受。她又为袁白先生捏一把汗,这么一大段狠话,给谁谁受得了啊?

旁边的本间宏不干了,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噌”地拔出刀来。袁白先生却不怕,拿起笔在田中的字下面写着,全当这挥刀的鬼子不存在一样。田中喝止了本间宏,对老汉又是一鞠,道:“先生……说的……道理,在下……领教了。”

袁白先生也不理他,认真写下了四个字,翠儿认得一个是“血”,一个是“河”。袁白先生的字和田中的一样大小,一样字体,却着实比田中的……好看很多,翠儿说不出道道,只觉得这四个字看着踏实。

“血流成河……这,老先生,你是真不要命了么?”汉奸刘在一旁低声道。袁白先生又是呵呵一笑,让田中来看。田中伏案看字,汗从鬓角流下,他缓缓闭上了眼,似乎还叹了口气。

“先生……果然……好字。”田中说。他又对着汉奸刘说了一串,汉奸刘翻译说:“太君说您的字很好,但是太……悲观了,两国交战,流血难免,将来还是会好的,大中华的统一也是在秦灭六国的流血中建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把这幅字要过去挂屋子里,问您同不同意?”

“拿去吧,他爱挂不挂,和我没关系,口服未必心服,摘了刀我当他是人,挂上刀还当他是鬼。”袁白说完在字上落了款,印章也按了,轻轻卷了给了汉奸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