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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6/19页)

一场酒喝到中午,几个人都开始称兄道弟了。钟大头一高兴,把一辆卡车钥匙也扔给了老旦。老旦被灌得稀里糊涂,一个劲摆手推辞不要。二子早接了过来,几杯酒灌回去,那几个就躺了。钟大头喝到酣处,抱住老旦说起伤心事,约着打完了仗两人一定要相伴回河南老家,老旦被他撩得哭了一场。弟兄们倒识数,没有一个贪杯的,唯独老旦醉成了一团。二子悄悄带足了油,马都留在城门下,众人拆开抱一起的老旦和钟大头,油门一轰就上路了。

被车颠得吐了几次,老旦清醒过来,见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讨水喝。梁七带劲地开着车,对他喊着:“老哥啊,这顿酒没白喝,喝出一辆美国卡车来,这便宜可占得大了!这要是走路回去,再碰上来的时候那狗日的天气,咱们可就惨了呦。”

“那钟大头也该醒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城头上望着咱们后悔呢!”朱铜头得意道。

“老哥喝得就知道摆手,俺不要俺不要!亏了二子手快……”玉茗说。

“俺还是喜欢骑骑马,这汽油味闻着不舒服呢。”老旦喝下半壶水,洗了把脸,再抬头看,国军溃败队伍出现了。路边开始有弹坑,时不时得下来推车。路边死尸肿得黑胖,苍蝇黑压压地堆在上面。丢弃的衣服、废弃的车辆和大筐小篮随处可见,走不动的人就躺在路边,连伤带病的活不了几天。二子搭了一个传令兵的摩托去打探消息,半晌回来,说鬼子离这里只有五十里地了。

又走了半天,路上已不见人影,成群结队的野狗逡巡在吃光的骨头架子间。开车到了通城外围,老旦决定步行。大家把车隐藏在一条沟里,二子拆了方向盘和输油管藏在地里,这车就偷不走了。望远镜里,能看到通城的一座塔尖,高高挑着膏药旗。半个县城还在燃烧,乌云随暮霭降临,黑压压地沉在头顶。偶尔有一串子弹飞过天空,缓慢如发光的鸟。是鬼子在屠城,还是剩余的战士在抵抗呢?老旦拿出梳子梳头,把帽子摘下来藏了。

“太阳落了就进去,弟兄们小心!”

躲过城头上扫来扫去的探照灯,他们在城边找到个炸烂的缺口,竟没有防守,他们进去,溜着街边儿往里探。鬼子在施行灯火管制,除了一些冲天火焰,通城遍处漆黑。鬼子的巡逻小队举着火把跑过,尖利的喊叫令人毛骨悚然。各家各户都窗户紧闭,不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七人摸近县城南部的医院驻地,找了个四通八达的院子,爬上房顶看去。

街边点着火把,火光撕着黑夜,照亮路边的血痕。约摸一个营的鬼子整齐地走过广场,牛皮鞋踩得山响,刺刀映着火光,将月光割成碎片。路的尽头挤着百十个国军战俘,三挺机枪围成半圆对着他们,狼狗嗷嗷地叫着,并没人制止它们。

“是他们吗?”二子问。

“不是,看着是……警察部队。”老旦举着望远镜说。

“救么?”二子又问。

“怎么救?”老旦摇摇头。

一个鬼子军官骑着大马,纵到战俘面前,举着鞭子叽里咕噜喊着什么。警察弟兄分成了两拨,一半人走到了另一边,还有几十个没有动。马上的鬼子随意地挥了下手,几挺机枪便扫射了。警察们割麦子似的倒着,穿过他们的子弹在墙上打出血红的火星,枪口的火焰盖过了火把的亮光,刺得老旦心揪成了团。枪声停下,几个鬼子上前去检查,看到没断气的就补一刺刀。一个装死的跳起来冲向外边,拖着一条断腿。三个鬼子不慌不忙地端平步枪,一个齐射,那弟兄扯得飞起来,直挺挺摔在青石路上。两条狼狗过去咔咔咬了几口,看着不动了才跑回去,瞪着那些投降的人。老旦掐了掐颤抖的手,咽下一团酸涩的唾液。

“老哥!你看那边!”玉茗眼尖,指着更远的地方说。

广场的东北角堆着高高的尸体,鬼子正在往上浇汽油,马车上拉下更多的尸体往死人堆上扔。火焰突地跳了起来,像他们曾点燃的油库,烧得噼啪作响,那火焰颜色发绿,滚着红色的烟。浓烈的汽油和人肉味吹来,老旦反了胃,低下头喘了几口气。

“老哥,这么多鬼子,等后半夜再找吧?”陈玉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