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战淮海(第10/11页)
老旦扶着墙喘了会儿,用水冲去墙上地上那摊难看滑脚的东西,又用热水冲了身子,等着那玩意软下去了,就擦干穿戴出来。二子给准备的新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舒服,他再没有狗洞里的臭味了。一路慢行,天上星盏成片,像要流到阵地上一样。老旦边走边掏出烟锅,也不用看就装满了,抽得浑身都舒服了,就到了静悄悄的营房。门口的士兵只向他点头——战区大多如此,士兵对你敬礼,没准就招致一颗狙击手的子弹。他给二子递了烟,把一块洗澡时偷来的美国肥皂给了他。要过放在二子那儿的军刀,亲切地把弄着。一个月没用,竟觉得污浊了,他弄了块磨刀石轻轻地磨。二子喝了些酒,晕乎乎蹲在旁边的木凳子上看着。
老旦磨得很轻,像磨一块柔软的豆腐。这刀沾染着数十条命,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杀气在夜里依然逼人,却不能让老旦感到忌讳,几天不见便不舒坦。他曾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这把刀,很多人都知道他杀人的经历,却没有将他当作魔头,为什么杀和怎么杀都不重要,杀了这么多人,骨子里仍是一个只想回家种地的农民。老旦常暗示自己,就是再杀上百上千人,也不过是回家路上一个脚印,一段车程,一锅浓厚的烟丝,一杯辛辣的老酒。
“鬼子的刀就是好,你看稍微收拾一下就亮堂了,我都砍坏十几把大刀了,这哪是砍人呢,有几个鬼子都是被大刀活活砸死的……”二子懒洋洋地说。
“也不是每个鬼子都有……和你那刀不是一回事儿,黄老倌子的宝剑不就不一样?”老旦把刀放在油灯下,用块儿纱布沾着猪油擦。
“鬼子要是知道你用猪油擦刀,非哭着求你换刀不可。”
“那咋办?去哪找好油?总好过锈了吧?”老旦轻轻挥了一下,刀刃劈开空气,发出嗖嗖的声音,“用鬼子的刀劈鬼子,别提多痛快了,可用它来劈共军,总有点下不去手呢……”
“俺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以前睡觉都抱着它,到了这儿倒不用了,我看共军不少人都抡着鬼子刀,他们可不跟你客气。”二子掏出屁兜里一个小口袋,那里面是他的军功章,他一个个拎出来看,有的还弹一弹。
“你弄这干啥?快收起来,别丢人。”老旦皱眉道。
“怎就丢人了?”二子斜了他一眼,“你多得都能论斤卖了,我可就这么几个,还留着回板子村显摆呢。那个袁白老家伙,看他还说我游手好闲?哎你说哪个女子看了这些家伙能不动心?再加上存的大洋,盖上他连屋带院儿六间房,买上三亩地,三乡八村儿的女子没准儿就都来了,我一次就娶她三个,一个生娃,一个干活,一个……爱干嘛就干嘛,没事儿就陪我讲故事,把我这些年的事儿都讲给她。”
“黄家冲的也说?”老旦笑道。
“那有啥不能说?俺又不和你一样不要脸。”二子随口说道,见老旦突然不笑了,又说,“当然捡好的说,有些事儿她们听不懂的……嗯,给谁说都听不懂的。”
老旦擦好了刀,用抹布将油仔细地擦去,再用鼻子闻了闻,就插进了鞘里。“没事,黄家冲的事,我忘光了……”
门口有人跑来。“报告!”进来个兵。
“营长,这次反攻,抓住十一个伤的,基本都挺重的,怎么处理?”
“不是交给情报科了么?”二子问。
“他们……他们说忙不过来,不要了。”
“那团部的意思呢?”老旦问,“我刚才在那儿,他们怎么什么都没说?”
“刚才刘副官派人来传信儿,说是……就地处置。”
“妈的,恶心事儿又让咱干……”二子跳下凳子,朝帐篷外吐了口痰。
“去瞅瞅……”老旦戴上了帽子。
十一个共军伤兵,能坐起来的只有三个,剩下的躺那儿晕着。伤势最轻的是个很老的老兵,一张破脸让人瘆得慌,它牛皮一样结实,从右耳到嘴下有道可怕的疤。这必是刀伤所致,老旦略一端详,猜是日本刺刀留下的。老兵伤了腿和胳膊,大腿下方钻了个鸡蛋大的贯穿洞,那是重机枪子弹的效果,这条腿是保不住了。胳膊也不轻,肘子下少了一截,医务兵潦草地帮他止了血,用一团烂纱布堵上就了了事。这边不缺枪支弹药,药品和粮食却不充裕,医务兵已经够给他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