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12页)

那小子置若罔闻地走,我跟着,我不信他会真砸,但我保不准我前边那个混蛋也许会真砸。

我跟着迷龙,迷龙走向死啦死啦,我们都离开了人群。

我又叫了一声:“迷龙!”

迷龙没听见似的,倒提着鸟枪的手臂肌肉兀突,我开始担心他真来一下子了。

忽然我心生了寒意,我从迷龙身上转开了视线,一条巨大的狗正从斜刺里冲来,它属于那种你看一眼就很难忘掉的家伙,属于你看一眼就从裤裆里生出寒意,让睾丸紧缩的家伙——所以我很清楚地记得它,那个在我离开禅达时在禅达城里和郊外到处疯跑的家伙,它在雨地里像是射出去的箭。

现在它的毛乍着,纯攻击姿态,毫无疑问是冲向背对着它的死啦死啦。

我抬高了嗓门,“迷龙!!!”

我们总是能意识到危险,打定主意不搭理我的迷龙也听出了声音不对,他转了身,早抡好了的鸟枪正好在冲刺两步后对着那条大狗抡出。

迷龙抡圆了鸟枪,冲刺……

然后他一头结结实实摔了一嘴泥,那是被人一推还加上一绊才有的效果。

然后我看着搞倒了迷龙的死啦死啦冲向那条大狗,我搞不清是狗扑倒了他还是他撞倒了狗,人和狗滚在地上,狗在低哮,而人在发出狗叫,我瞪了很长时间仍觉得他们是在做生死斗,而狗确实在咬着他,只是轻轻地咬,他也确实在咬着狗,咬到一嘴毛。

但我确实看到他在笑,我从没见过他,甚至从没见过任何人能笑得这样开心,开心得让我想哭,开心得让我根本没注意身外的车声和人群喧哗的忽然静寂。

死啦死啦跟狗亲热极了,“你没被母狗拐跑啊?这山里有狼的,母狼!你也看不上?你打架了没有?干掉几个?你现在是禅达的狗王了吧?”

我呆呆地看着。迷龙爬起来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

死啦死啦终于想起来向我们解释了,“从来不知道啥叫夹尾巴跑的那家伙!咬得我差点儿夹尾巴的家伙!生死交交生死!用不着拜把子的好兄弟!”他立刻又跟那条大狗缠上了,“别做狗了你,你老大去山里砸狼爷的场子,你做狼王好了!”

我忽然明白我看见的是一个家庭,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可这条吓死人的狗,是在所谓的家里牵挂他的唯一生命。

我仍然觉得心里的那股寒意未去反盛,我在一片寂静中转了转头,眼角里看见一个高瘦挺拔如枪的人影,我转回了头又觉得不对,于是我完全转过了身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虞啸卿。

虞啸卿,仍然是那副天降大任的排场,卡车和吉普停在我们坐席的左近,那十九个幸存者都噤若寒蝉,他的精锐爱将张何李余们站在他的身后,和着一脸不善的师部宪兵,还有一个貌不惊人,一脸庸人相得不似军人的五旬军人。

死啦死啦也终于不再和他的狗兄弟纠缠,爬了起来,掸了掸灰,然后敬了个礼——我甚至记不起来他曾几何时敬过礼。

虞啸卿还了个礼,手仍摁在他的柯尔特上,我毫不怀疑他会拔枪来那么一下,就像对现在仍曝在怒江东岸的特务营长。死啦死啦站他面前也衬得有点儿萎,刀锋总是比棉花夺目。

“幸虞团座力挽狂澜,重筑江防……”他说。

虞啸卿说话跟砍刀也似,立刻就把他的话砍断了,“命里事,份内事。说你的事。”

死啦死啦涎着脸继续说:“……又一言九鼎,及时发炮,这里无分军民,一条命都是团座给的。”

“老百姓的命是他们自己的。你们的命,临阵脱逃得来的,那就不是份内事,是我最恨的事。”虞啸毅说。

“我下的命令,他们……”死啦死啦说,然后他看了看我们,“一直都不错。”

虞啸卿点了点头,“很好。能让一伙散兵溃勇打这种绝户仗,你本该是如此对他们。与他们无关,我知道了。”

于是死啦死啦鞠了个大躬,把手里的东西奉上,“总之,大恩不言谢。”

虞啸卿根本就没去看死啦死啦手上的那支南部式,“我不爱用倭寇的器物。”

死啦死啦解释道:“南天门上打来的,原主是个中佐,枪柄上有他的名字。”

虞啸卿看了看枪柄,“立花奇雄,日军竹内联队副联队长,身世显赫,论谋勇却有纸上之嫌。真货教假货给毙了,可见英雄不问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