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袁崇焕一生中的最大错招(第3/9页)
袁崇焕所说的所有这一切,的确真实地、历时数千年地存在于我国的政治历史之中。这一次,袁崇焕在应该可以理解的状态下,不那么慎重地做出承诺之后,再一次给皇帝写信,信写得同样中肯而痛切:
帝国辽东事业,在渐进而不在突进,在务实而不在虚张声势。用人与被用之人,掌握在皇帝手中,怎样才能够用而不贰、信而不疑是其关键。驾驭边疆文武和驾驭朝中诸臣大不相同。原因在于,边疆乃多事之地,一日数惊是为常事;军中可惊可疑之事更是特殊地多,故请求皇帝能够只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瑕疵;责任重大,造成的冤家就多,于是,所有有利于封疆大事的,都会不利于做这些事情的人本身。何况被逼急了的敌人,也会从中实施离间之计,因此,做边疆之臣实在很难。本来陛下爱臣知臣,臣可以不必这么疑惧;只是其中关系重大,我不敢不让您知道呵。
袁崇焕仿佛一语成谶。他所说的一切,在后来的岁月里一一应验,而且惨烈了不知多少倍。
到了辽东前线之后,袁崇焕才知道,在他去职的一年多时间里,辽东前线已经早已不是一年前的老样子了。就如熊廷弼、孙承宗当年面对的一样,一切都在重复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老故事:大明帝国军队里的军官们又开始公开喝兵血、贪冒军饷,士兵们经常无法领到足额的粮饷,有时干脆就根本领不到饷,民心士气又一次散掉,花费巨资修建的锦州、杏山、高桥等地城防,也都先后陷入后金汗国之手,并再一次被毁掉。
袁崇焕刚刚来到山海关,连续四个月领不到军饷的宁远士兵便发生哗变,着实给了他们的老长官一个下马威。袁崇焕星夜驰往宁远,一边平息哗变,一边向朝廷请求足额按时调拨军费,并开始着手整顿部队。
据说,崇祯皇帝看到袁崇焕申请军费的报告后,其反应是:“带兵的人对士兵如果真能像家人父子一样,他们自然就不敢叛,也不忍叛。不敢叛者,是因为畏其威;不忍叛者,是因为怀其德。怎么就会发生哗变呢?”(《烈皇小识》卷一)皇帝所言,固然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却也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让人觉着很不好惹、伴君如伴虎的那股味儿。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看来,袁崇焕也是个俗人,除了要军饷没什么新鲜的。他对袁崇焕恩宠备至仅仅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生长在深宫膏粱之中的小皇帝似乎不知道人是要吃饭的道理,很有点质问袁崇焕何不率领将士们在精神上食肉糜的意思。最糟糕的情形是,他甚至可能觉得袁崇焕是在以兵变为借口,向皇家勒索军费。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情上,袁崇焕的确没有做错什么。
袁崇焕真正做错的,是诛杀毛文龙。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之一,其严重程度超过了他再次回到帝国官场。后来,袁崇焕被崇祯皇帝杀死时,诛杀毛文龙是其重要罪名之一。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认为袁崇焕罪有应得——别说他勾引满洲鞑子到北京来杀人放火,就凭杀死毛文龙这一条,袁崇焕就死得不冤。再后来,袁崇焕被皇太极设计冤杀的内情大白于天下之后,人们又为袁崇焕感到痛惜。为了替他遮掩,于是再努力把毛文龙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乖戾而无体面可言的政治文化传统,造就了乖戾而无体面可言的历史学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实,毛文龙既没有当初人们说得那么好,也没有后来大家说得那么坏。只是,对于大明帝国和后金汗国来说,他的存在与否非常重要。因此,袁崇焕将他杀死,实在是熔九州之铁都无法铸就的大错,是令亲者痛、令仇者快、令历史嗟叹不已的大错,其影响称得上既深且巨。
毛文龙字镇南,祖籍山西太平,父亲行商于浙江钱塘时,生下毛文龙,是故,以浙江为其籍贯。据说,此人少小不喜欢读书,爱好谈兵。后来出走投奔叔叔,承袭了叔叔百户的职位。早年,在辽东明军中服役,曾经是李成梁的部下。萨尔浒大战之后,就在努尔哈赤颇有席卷辽东之势时,毛文龙毅然领命,带领不多的几个部下,深入努尔哈赤的敌后,开展游击战并建立根据地。他们活动在今日之朝鲜以及我国吉林、辽宁相接地区和辽东半岛的金、复、海、盖、旅顺等地,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骚扰得努尔哈赤一年数惊,日夜不得安宁。随着努尔哈赤种族歧视政策的愈演愈烈,毛文龙的部队也日益壮大,很有可能达到了几万人的规模,并在皮岛上建立起了军事基地——东江镇。“时时袭击建虏,有所斩获。”(谈迁《国榷》卷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