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11页)
十年了,儿子对自己的深拒,自己对父道的尊严,致使二人无任何往来,甚至养成了旁人在他面前对这层关系皆讳莫如深的习惯。像今天打这样的电话实出无奈,亦属首次。虽远隔千里,毕竟知道那个儿子就在电话机旁。打电话前,打电话时,方步亭闪电般掠过种种猜想,就是没有想到,听说是自己的电话,这个儿子竟以这种方式离去。这一记摔门声,不啻在方步亭的心窝捣了一拳!
方孟韦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失态!他想走过去,却又不敢过去,只听见父亲手中话筒里崔中石那上海口音的国语依然在讲着话。
他忽然觉得,崔中石电话里的声音是如此不祥!
崔中石一个人仍然对着电话:“行长不要多心。没有的,不会的。接您电话的时候,孟敖已经在门边了。正要走,他早就说要走了……”
话筒那边还是没有接言。
崔中石只好说道:“行长,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挂电话了。我明天的火车,后天能回北平,见面后详细向您汇报。”
那边的电话这时挂了。
轮到电话僵在崔中石手里了,也就瞬间,他轻轻地把话筒搁回去。望了望临街的窗户,没有过去。无声地轻拿起桌上写有字迹的纸,走向了卫生间。
209房间内。
站在窗边那青年:“方孟敖上车了。”
速记笔写下了以下一行字样:
9∶46分 方孟敖摔门去 崔未送(电话中 劝方步亭 方父子隔阂甚深!)
楼下传来了吉普车开走的声音,窗口那青年放下了撩起一角的窗帘,回头见桌前的青年正指着窃听器上的转盘。
转盘上的磁带剩下不多了。
窗口那青年轻步走到一个铁盒前拿出一盒满满的空白磁带,向窃听器走去。
国防部荣军招待所食堂外,跟随方孟敖的军人在院门外便站住了。
方孟敖一人走进中灶食堂的门,一怔。
他的二十名飞行员都换上了崭新的没佩领章的飞行服,戴着没有帽徽的飞行员帽,每人左胸都佩着一枚圆形徽章,分两排整齐地站在食堂中央,见他进来同时举手行礼。
方孟敖望着这些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所有的手还五指齐并在右侧帽檐边,所有的目光都期待地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不忍再看这些目光,眼睛往一旁移去,发现桌椅都已收拾干净,排在墙边。自己原来那张干净的桌布上,整齐地叠有一套飞行夹克服,一顶没有帽徽的飞行官帽。
曾可达还是那套装束,这时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就在刚才的一个小时,他传达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对这个飞行大队的信任,感动了这些青年。他给每个飞行员都亲手分发了军服,给每个飞行员都亲手佩戴了徽章。只是还没有宣读任命文件,必须等方孟敖回来。
但现在,他不能也不敢去碰桌上那套军服,他在等方孟敖自己过去,自己穿上。经国局长的殷殷期待,这时全在曾可达的眼中,又通过曾可达分传在二十名飞行员的眼中。
方孟敖这时竟有些像前不久进门时的曾可达,孑立门边。
方孟敖的脚迈动了,牵着二十一双眼睛,走到那套军服边。
所有的空气都凝固了。
在一双双眼睛中,可以看见:
——方孟敖在穿军服。
——方孟敖在戴军帽。
——方孟敖在别徽章!
“敬礼!”本就一直行着军礼,陈长武这声口令,使两排举着手的队列整齐地向左转了四十五度角,全都正面对着新装在身的方孟敖。
方孟敖两脚原地轻轻一碰,也只好向他们举手还礼。
“现在我宣布!”曾可达尽量用既平和又不失严肃的语调,捧起了任命文件,开始宣读,“原国军空军笕桥航校第十一届第一航空实习大队,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六日改编为‘国防部北平运输飞行大队兼经济稽查大队’,对外称‘中华航空公司驻北平青年服务队’,直接隶属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特简任方孟敖为该大队上校大队长。所有队员一律授予空军上尉军衔。具体任务,由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少将督察曾可达向方孟敖传达。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六日。”
南京京郊军用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