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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九章(第4/14页)

折柬相邀,专车奉迓,孙、松二人一到,翁同龢拿出折底来“请教”。看上面写的是:

“查泰西之法,电线与铁路相为表里,电线既行,铁路势必可举办,然此法试行于边地,而不适行于腹地。边地有运兴之利,无扰民之害。腹地则坏田庐、平坟墓,民间哗然。未收其利,先见其害矣。

今闻由天津至通州拟开铁路一道。查天津距通州二百余里,其中庐舍相望,桑麻被野,水路则操舟者数万人,陆路则驱车者数百辈,以及村酤、旅店、负贩为活者更不知凡几?

铁路一开,本业损失,其不流而为盗者几希!

近来外间议论,无不以此事为可虑。臣等伏思皇太后、皇上勤恤民隐,无微不至。偶遇四方水旱,发帑赈济,唯恐一夫之失所,岂有咫尺畿疆,而肯使小民穷而无告乎?况明春恭逢归政盛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风议之辞,近郊有怨咨之口,似非所以光昭圣治,慰安元元也。

夫稽疑以卜,众论为先,为政以顺民心为要。津通铁路,宜暂缓办,俟边远通行,民间习见,然后斟酌形势,徐议及此,庶事有序,而患不生。”

松溎先看,看完递给孙家鼐,等他亦看完了,方始征询意见:“如何?”

“比上斋诸公的公折,缓和得多了。”

“不但语气缓和,持论亦平正通达。我谨附骥尾。”

松溎说完,提笔在后面署了名,孙家鼐亦然如此。这在翁同龢自是一大安慰,也有些得意,觉得推敲的苦心,毕竟没有白费。

处理了自己的事,要问问旁人的态度,“上斋诸公的公折,怎么说法?”他问。

“上斋”就是上书房的简称。在上书房行走,亦称为“师傅”,但因为教皇子而非皇帝,所以地位、恩遇,都不及皇帝的“师傅”。但上书房的人多,加以是协办大学士恩承与吏部尚书徐桐任“总师傅”,在这两位卫道之士支持之下,上书房的公折,措词就严峻得多了,语气中明攻李鸿章,暗责醇王。恩承和徐桐虽以地位与翰林悬殊,不便列名上折,却以私人身分写了信给醇王。当然,词气恭顺而论事激切,使得醇王大为不悦。

翁同龢是醇王很看重的人,平时礼遇甚周,就仿佛汉人书香世家敬重西席那样。因此,对于醇王在病中遭遇这种为清议所不容的拂逆之事,他自然觉得难过,同时也有许多感慨和惋惜。

“醇邸完全是替人受过。”翁同龢还有许多话,到喉又止,只付之喟然长叹。

孙家鼐了解他的意思,却不肯接口,松溎的性子比较直,立即说道:“替人受过,也要看值不值?替李鸿章受过不值,替皇太后受过就值得。”

修三海,修颐和园,昆明湖设小火轮,装设电灯,以及紫光阁畔建造铁路,凡此为清议所痛心疾首的花样,说到头来都怪在醇王头上。不是说他‘逢君之恶”,而是本乎春秋贤者之意,认为他不能据理力谏,未免过于软弱。就这一点上,恭王与他的贤愚便极分明,这几乎已成定评。

然而翁同龢却比较能体谅醇王的苦衷,“醇邸的处境甚难。”他说,“要避擅专的嫌疑,就不能不唯命是从,千错万错……,唉!”他又不肯说下去了。

“千错万错,错在不甘寂寞。”松溎说得很率直,“如果不是他静极思动,就不会有恭王被逐,军机全班尽撤的大政潮。

到今天,安富尊荣,优游岁月,何来如许烦恼?”

话说得太深了,翁同龢与孙家鼐都不肯再往下谈。做主人的置酒款客,取出珍藏的书画碑帖来展玩品评,而松溎对此道的兴致不高,所以谈来谈去又谈到时事了。

几杯佳酿下肚,松溎趁着酒兴,越发放言无忌,“今上的福分,恐还不如穆宗。”他说,“就拿立后来说,当年穆宗远离中宫,是有激使然,加以宫闱中有‘大力’干预,以致有后来的弥天巨祸。然而穆宗与嘉顺皇后之间,相敬如宾,琴瑟调谐,至少也是一种福分。今上呢,方家园的皇后,未曾入宫,只怕就注定了是怨偶……。”

“寿泉!”翁同龢唤着他的别号,打断他的话说:“酒多了。”

“我不是醉话,是实话。外面有人说,皇后的福分,也只怕有限。试看,册立未几,有太和门的奇灾,这就象民间新妇妨夫家那样,不是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