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七章(第13/13页)

这些悬案,对刘杰的督饬,也只能到此为止。但在高一级的层次上,曾国藩另有打算。他想亲自到慈仁堂去看一看,因为民教相仇,症结就在百姓对教堂的误解,到底这误解何由而生?非亲身体察,不能明白。明白了,然后可以对症发药,逐渐消弭。

他跟崇厚谈了这层意思,崇厚极力劝他打消此意,认为以他的身分,不宜轻临非尧舜孔孟之教所许的西洋教堂,否则,一定会有言官,以“大臣轻率,有伤国体”的话头,上奏参劾。曾国藩一向忧谗畏讥,想想不错,听了崇厚的劝。

等回到保定,因为舟车劳顿,公事又多,曾国藩的眼疾,越发重了,而岁尾年头,不如意的事,纷至沓来。先是贵州剿治士匪不利,朝命李鸿章带兵入黔。李鸿章万分不愿,以贵州多山地,不便马队驰骋,必须“改马为步”,重新编练步营,又说“苗疆军务,雍正、乾隆、嘉庆三朝,皆未能克期底定,今蹂躏更久而广,饷源更狭而绌”,必须先筹饷运粮为借口,迟迟不肯出省。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李鸿章都要写信给“老师”发牢骚。

不久,甘肃的军务,又受大挫,老湘营的名将刘松山,阵亡金积堡。朝廷怕左宗棠支持不下,改了主意,降旨命李鸿章赴陕援剿,这一下李鸿章越发不愿。他最头痛的事,就是跟左宗棠打交道,因而仍旧在“马、步”之间做文章,说已将马队撤改为步营,如今奉命西征,身边竟无一骑,何以平乱?而能征善战的刘铭传马队,则要留着拱卫京畿。这样借故拖延着,希望“老师”从中斡旋,朝廷能够收回成命。

然而最使曾国藩烦忧莫释的,还是两江的情形。戡平大乱,急流勇退,曾国藩当时首要的举措,就是裁撤湘军。他自觉这件事做得很干净,但湘军在江宁的无数,刚刚被裁时,手里都有些从战乱中得来的财货,而曾国藩又颇讨厌湘军回湖南去求田问舍,所以在江宁落户的很多。日子一久,坐吃山空,不免有流为盗匪的,而马新贻居官,最看重的就是地方秩序,对散兵游勇,约束极严,寻常盗匪,还可以照例一层层审问,如果是散兵游勇抢劫,一经被捕,责成“该管道府,就地正法”,这是奏明在案的。

为此,被裁的湘军,对马新贻大为不满。在他们的想法,“九载艰难下百城”,江宁的克复,洪杨的被灭,都是曾家和湘军的功劳,曾国藩当两江总督都“太细了”,既然朝廷要调他为疆臣之首的直隶总督,那么两江总督应该仍旧归湘军领袖接充,最有资格,也是最理想的人选,自是“九帅”。不得已而求其次,让李鸿章来当,也还说得过去,因为他跟湘军关系很深。谁知会落到一向在安徽做官的马新贻身上,这是从何说起?

本来就心怀不平,加上马新贻的处置过于严峻,因此在江宁的湘军旧人,跟这位籍隶山东,身在教门的总督,感情搞得很坏,不断有人来向曾国藩诉苦。他除了劝慰以外,不愿再有什么表示,其实也是无法有什么表示,人已离开两江,再去过问两江的事,不但为情理所不容,而且也犯朝廷的大忌。这一来,五中忧烦,右眼失明,而且得了个晕眩的毛病,唯有在黑头里闭目静卧,人才觉得舒服些。

于是,各方所荐的医生,纷至沓来,文祥荐了一名七世祖传的眼科,崇厚也荐了一名洋人来看。用药各异,但有个看法是相同的,曾国藩必须好好调养。因而在四月间,奏陈病状,请假一个月调理,期满又续假一个月。他的打算是,这样续假几次,便要奏请开缺,纵使不能无官一身轻,回湘乡安度余年,至少可以交出直隶总督的关防,回京去当大学士。位尊人闲,在昌明西学、作育人才上,好好下一番功夫,那才是自己的“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