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一章(第3/16页)

肃顺却已从小太监口中,得知端倪,此时见皇帝欲语不语,满面忧烦,便即趋至御座旁边,悄悄问道:“想来又是懿贵妃在皇上面前无礼?”

皇帝叹口气,点点头。

“那么,皇上是什么意思,吩咐下来,奴才好照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皇上万般无奈地说:“第一,她总算于宗社有功;第二,逃难到此,宫里若有什么举动,那些个‘都老爷’,可又抓住好题目了,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烦死了!”

所谓“于宗社有功”,当然是指后宫唯有懿贵妃诞育了皇子,肃顺心想,不提起来还罢了,提起来正好以此进言。

于是,他先向外望了一下,看清了小太监都在远远的廊下,才趴在地下,免冠碰了个头,以极其虔诚忠爱的姿态说道:“奴才有句话,斗胆要启奏皇上。这句话出于奴才之口,只怕要有杀身之祸,求皇上天恩,与奴才作主。”

肃顺是皇帝言听计从的亲昵近臣,早已脱略了君臣的礼节,这时看他如此诚惶诚恐,大为诧异,而且也稍有滑稽之感,便用惯常所用的排行称呼说道:“肃六!有话起来说。”

肃顺倒真的是有些惶恐,叩头起来,额上竟已见汗,他也忘其所以地,就把御赐宝石顶的大帽子,往御案上一放,躬身凑过去与皇帝耳语。

“懿贵妃恃子而骄,居心叵测,皇后忠厚,丽妃更不是她的对手。皇上要为皇后跟丽妃打算打算才好。”

皇后为皇帝所敬,丽妃为皇帝所爱,提到这两个人,皇帝不能不关切,但是:“你说如何打算?而且有我在,她又敢如何?”

“不是说眼前,是说皇上万年以后——这还早得很哪!不过,阿哥今年六岁还不要紧,等阿哥大了,懂事了,那时候皇上再想下个决断,可就不容易办到了!”

他的话说得相当率直,皇帝也不免悚然惊心,对于自己的病,最清楚的还是莫过于自己,一旦倒了下来,母以子贵,那就尽是懿贵妃的天下了。吕氏明空,史迹昭然,大清宗社,不能平白送给叶赫那拉氏,若有那一天,何以上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皇帝动心了!太阳穴上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在跳动,双手紧握着御座的靠手,痛苦而又吃力地在考虑这个严重的后患。

而他的衰弱的身体,无法肩负这样一个重大的难题,想不多久,便觉得头昏胸痛,无法再细作盘算。这原非一时片刻所能决定的大事,暂且不想它吧!

“让我好好儿想一想。”皇帝又郑重告诫:“你可千万别露出一点儿什么来!”

“奴才没有长两个脑袋,怎么敢?”

到了晚上,皇帝觉得精神爽快了些,记起恭亲王那道折子,想好好作个批答。于是又到了书房,由丽妃在灯下伺候笔墨。

把恭亲王的折子重新看了一遍,想起儿时光景,皇帝触动了手足之情。

于是二十年来的往事,刹那间都奔赴心头,最难忘怀的是,每天四更时分,起身上学,奕-爱玩贪睡,保母一遍遍地唤不醒,只要说一句:“四阿哥可要走了!”立刻就会把双眼睁得好大,慌慌张张地喊着:“四哥等我!四哥等我!”

于是纱灯数点,内监导引,由皇子所住的乾清宫东五所,入长康左门,穿越永巷,进日精门到乾清门东面的上书房。虽然各有授汉文的师傅,教满洲话的“谙达”,但只要一离了书案,两个人必定凑在一起,不管到那里都是形影不离的。

皇帝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正式开始习骑射,就在东六宫西面的东一长街试马。十三岁的奕-,第一次被抱上鞍子,吓得大叫,可是没有几天工夫,就已控御自如,骑得比谁都好。从那时候起始,奕-才具展露,一步一步地赶上来了!

“唉!”皇帝轻喟着,浮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喃喃念道:“青灯有味,儿时不再!”一面自语,一面取支玉管朱笔,信手乱涂着。

丽妃从皇帝肩头望去,只见画的是两个人,一个持枪,一个用刀,正在厮杀,便即问道:“皇上画的是谁啊?”

“一个是我,一个是老六。”

丽妃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手脚都有些发冷,皇上与六爷兄弟不和,她是知道的,但何至于如仇人般刀枪相见,要拚个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