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4/9页)
由於皇帝對補行會試,十分重視,而且一再告誡,決不容再生災禍,所以禮部亦格外謹慎將事。三場試畢,重九那天發榜,會元名叫羅倫。知道其人的,都說「老天有眼,果然積了陰功有報應。」
原來這羅倫字彝正,江西吉安人,出身貧家,以樵牧為生,而隨身總帶著書,閒暇便讀,終於以苦學而中了舉人。
從中了舉人以後,改以教讀維生,勉強積夠了盤纏。這年正月裏進京會試,主僕二人,由陸路北上,先到山東德州地方投宿逆旅。要水洗臉,端水來的是旅舍主人家的兒媳婦,水盆中遺落了一枚金戒指,羅倫的僕人羅明,悄悄撿了出來,落了腰包。
第二天動身趕路,羅倫對羅明說:「到京還有段路,盤費恐怕也不夠。我有個鄉榜同年,在南皮當縣丞,我們繞道到他那裏去告個幫。」
「何必告幫,盤纏夠了。」說完,羅明從腰包裏掏出那枚金戒指一揚,「撿來的。」
羅倫問知經過,勃然作色:「這怎麼可以?趕緊去還人家!」說完,掉頭就走。
回到德州旅舍,那裏已鬧得天翻地覆了,失落戒指的兒媳婦為婆婆、丈夫揍得要跳井。問起來倒還不是因為破財,而是她的婆婆與丈夫,疑心她不守婦道,將金戒指私下送了情夫了。等羅倫說明經過,一件要出人命的風波,頓時平息。
旅舍主人一定要留他住幾天,羅倫要趕路,堅持不肯。哪知「天留客」,一時風雪大作,他們主僕一路不是搭便車,就是步行。這樣的大雪天,就是有錢雇車亦雇不到,只好勉強留了下來。
及至雪霽趕路,到得南皮,已是「龍抬頭」的二月二了。七天工夫,無論如何趕不到京城;就算能趕到,還有至禮部辦理投文報考的手續,二月初九第一場,怎麼樣也趕不上。
誰知就是這樣一耽誤,逃過了一場災難。當時便有人說,是拾金不昧,救了人家一命,冥冥中得獲福報;如今中了會元,報應之說,益覺靈驗。
羅倫雖中了會元,處境卻是進退維谷。還鄉雖准馳驛,但開春上京,仍須一筆盤纏,力所不及;留在京裏讀書過年,倒是上策,可是日常澆裹,從何而出?有人就勸他說,照道理既成進士,便須授官,如今不能授官,無以為生,大可具呈禮部,請求資助。羅倫恥於求人,搖首不答。
正在坐困愁城、去住兩難之際,忽有意外機緣。他所賃考寓的房東,是太醫院的一個小官,一天從院中回家,興匆匆地來看羅倫。「羅先生,你不必發愁了。」他說,「你到我們院使那裏去坐館好了,可不是教書,是請你去做書。」
「做書?」羅倫愕然,不知怎麼回答他了。
「不錯,做醫書。」房東問道,「我們院使盛幼東這個人,你知道不知道?」
「沒有聽說過。」
「盛啟東呢?」
「喔,知道,知道。」羅倫也讀過醫書,所以對近代名醫並不陌生,「他不是金華戴原禮的再傳弟子嗎?」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戴先生如果還在世,是不會承認他的。」
原來浙江金華的戴原禮,曾為太祖徵為御醫,名滿天下。永樂初年告老還鄉,有個江蘇吳江的醫士王賓特地到金華來拜訪,討教醫術,但一無表示。戴原禮笑道:「我倒不惜金鍼度與人,不過足下莫非就不能稍微委屈一些?」
王賓答說:「戴先生快八十歲了,我亦望七之年,不能復居弟子之列。」
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戴原禮從這天起,雖仍以客禮相待,但絕口不談醫道。王賓亦覺得住不下去了,便乘居停有事出門時,偷去了戴原禮視為秘笈的許多醫書。不過有秘笈而不能讀,因為望七之年,精力衰頹,無法再用功了。
王賓無子,只有幾個門生,他最看重的是盛啟東,臨死將那些秘笈傳給盛啟東,盡得原禮之學,可是並未懸壺行醫,因為他家道豐厚,不必靠行醫維生。
其時有個陳太監,奉旨到蘇州一帶去採辦花鳥,經人介紹,賃了盛啟東家的花園住。不多幾時,陳太監得了臌脹病,是盛啟東為他醫好的。等陳太監回京交差,盛啟東亦被徵入京在太醫院供職,為同事所累,罰在天壽山陵寢做苦工。
有一天遇到陳太監,歡然道故。陳太監在御用監張順門下,而張順亦正苦於臌脹,請盛啟東診視,一劑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