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
從二月間杭皇后病歿,景泰帝越發鬱鬱寡歡,原來就很羸弱的身子,很快地顯得形銷骨立,未老先衰。這樣自春至秋,由秋入冬,便須經常宣召御醫入宮了。
於是憂國的老臣王直、胡濙聯袂往訪于謙於兵部──從土木之變以來,于謙發誓與也先不共戴天,以直廬為家。景泰帝賜第西華門,于謙固辭不受,其他所賜金銀袍服,雖不能辭,但亦不用,都包得好好的,上加題識,存貯在他那位於崇文門內裱禙胡同,僅蔽風雨的住宅中,逢年過節偶爾去看一看而已。
「廷益,」王直問道,「你可曾聽說,聖躬時有不豫?」
「不止於聽說。」于謙那雙經常仰視的「望刀眼」垂了下來,「我一個月總有兩次到三次被召進見,天顏一次比一次瘦削,頭髮已經花白了,實在是大可憂之事。」
「我跟源潔先生,正就因為有此大可憂之事,來跟你商量。自從去年杖斃鍾同以來,沒有人再敢提建儲二字。我想,我輩不言,再無人能言。廷益,你的意思如何?」
「我從兩公之後。」
「不,廷益,」胡濙接口,「你說話最有力量,請你領銜。」
「胡公,非是我意在推辭,朝廷禮制有關,自然該王公領銜。」
「這樣吧,」王直提議,「我們分別單銜上奏。為求於事有濟,請你先上,我跟源潔先生緊跟在後。」
「是!」于謙慨然承諾,「我今夜草疏,明日就上。」
「你預備如何措詞?」
「兩公看呢?」
「我看,」胡濙說道,「不必提復儲的字樣,只請早建東宮好了。」
「對!」王直附議,「不必提復儲,而其意自見。」
「是。我遵從兩公的卓見。」
於是,第二天上午,于謙便即出奏,將奏稿抄送王、胡二人,他們接踵上言。但三道奏疏,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影響。而外間已有傳言,說謹身殿大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已奏明太后,迎立襄王世子。宣召親王所用的「金符」,已由尚寶司送交仁壽宮了。
但亦僅是有此傳聞,禁中事秘,無從證實;甚至景泰帝是否已病得不可視朝,亦是傳說不一。不過到了十二月廿八,明發上諭,停止景泰八年元旦朝賀,終於證實聖躬不豫,而且病勢似乎不輕。
第三天便是景泰八年元旦,雖停朝賀,不過百官都到左順門去問安。如是十天之久,都由興安出來答一句:「皇上安好。」到了第十一天,興安的答覆不同了:「你們都是朝廷的大臣,不能為社稷定大計,光是來問問安嗎?」
這是一種強烈的暗示。左都御史蕭維禎回到都察院,召集十三道御史會議。「今天興安的話,」他問,「你們聽出來甚麼弦外之音沒有?」
「怎麼聽不出?無非儲位國之大本,社稷大計,莫要於建儲。」
「對,諸君皆有言責,請各自回去具疏。我知會內閣,明天在朝房集議。」
於是正月十二那天,內閣與都察院在朝房會議。蕭維禎將預備好的一個奏稿,交大學士陳循、高穀、王文以及戶部尚書蕭鎡、太常寺卿商輅等五閣臣傳閱。
「各位閣老,朝廷柱石,請發抒讜論。」
「光說『早建元良』,不夠明顯。」高穀首先發言,「應該明白奏請,復沂王的儲位。」
沒有人響應高穀的主張,蕭維禎便逐一請問:「陳閣老意下為何?」
陳循知道王文有異見,沉默不答。在他旁邊的蕭鎡正要開口,發現太監舒良出現,便停了下來。
「諸公都在此,很好!」舒良說道,「皇上命我傳旨:今年南郊大典,躬親行禮,自今日起宿於齋宮。」
這個訊息,頗出人意外。原以為南郊合祀天地,禮儀繁重,臥疾在床的景泰帝,會特遣重臣代為行禮,不道竟親自舉行,而且照定制,大祀齋戒三日,景泰帝宿於南郊「大祀殿」的齋宮,醫藥照料不便,是不是意味著病情根本不重。
因此,蕭鎡重新考慮他對建儲的態度,原來他是贊成由沂王復位的,此時想到景泰帝可能還有好幾年的日子,後患不能不防,遂即改口說道:「既退不可再。」
這是首先出現的異議。王文掌握住機會,大聲說道:「現在,我們只請建東宮好了!誰知道深宮屬意何人?」
這一下提醒了蕭維禎:「奏稿上我要換一個字,『早建元良』易為『早擇元良』。」他舉筆改完,端起圍腰的犀帶,得意地笑道,「我的帶子也要換了。」